宗人府里。
因为淑妃已昏得人事不醒,段琸担心带着她坐马车会颠簸得更疼,而坐轿子又更慢,便索性让人将太医们都叫来,一齐会诊。
“动作快点!娘娘若有事,本宫要你们陪葬!”段琸一把揪住一个太医,眼中透着森森杀意,恨不得吃了对方。
“臣……臣一定尽力……”太医吓得一脸惨白。
其他的几人也是不敢多话,加快了手里的动作,施针,把脉,包伤口。
腿都断了还怎么诊治?
太医们望着两只断下的腿一筹莫展。
经过商议,决定先保住淑妃的命,将断腿装起来再说。
……
里间屋里,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宫女太监们紧张地忙出忙进。
谁也不敢多话,尽量的放轻着脚步,将存在感降在最低。
段琸立于外间的窗前,双眸盯着窗外,抿着薄唇,一脸肃杀。
明黄色的太子服裁剪得体,衬得他身姿欣长,这个男子,以前可是宫女们最思慕的对象。
但此时谁也不敢上前同他说话,纷纷躲开。
暗鹰这时来回话,“殿下,属下追了许久,都没有看到有什么异样的人。”
“没有?动作这么快?”
夏公公小跑着走进来,“太子,左大人找到了。”
段琸咬牙怒道,“叫他给本宫滚过来!娘娘惹着皇后被送来这里,他居然不经审问就动酷刑?他这是不想活了吗?”
夏公公一脸为难,“可是……殿下,他没法走路。”
段琸挑眉,“怎么回事?”
“左大人被人打伤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段琸眯起双眸,脸色一片阴沉。
夏公公忙道,“就在殿下来到宗人府后不久,左大人说要请示皇后娘娘与三公,他的轿子才走出小半个时辰,就遇到了劫匪。他被人抢了财物,贼匪们将他打得晕过去了,抬轿子的两个轿夫也没躲过去,三人都伤得很重。”
段琸抿着唇,一言不发,而脸上更是阴沉沉一片,双眸中翻腾着杀气。
夏公公与暗鹰都吓得不敢吱声。
淑妃被人砍了腿,该负责的人却又是在太子来时被人打伤了,便是一点责任也没有。
而施刑的刽子手也找不到。
太子这是有火不知找谁发,有仇找不到仇人,生生憋在心里而郁闷着。
咔嚓——
段琸捏碎了一只杯子,微微眯起眸子盯向窗外一处。
顾非墨,好一出调虎离山计,将左胜武调走,再进地牢里对淑妃施刑。
伤他母妃的人,他绝不罢休!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来。
一早,顾非墨出现在皇宫的门口,他说那轿子里坐着的是端敏公主,还有那个三青……
都值得怀疑。
默了半晌,从他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来,“暗鹰,带上人,随本宫去抓顾非墨!”
“是!”
段琸又道,“夏公公,派人去找找端敏!看看她在哪儿?居然拿端敏做幌子骗本宫?该死的!”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
顾府里,顾夫人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正对几个管事婆子吩咐着事情。
“二福,梅园的屋子必须在天黑前打扫完毕。”
“李妈妈,马上到翠云坊去定制时下最新的首饰,就……先订制一打吧。”
“张家媳妇,选一些浅色的上等绸缎,每色选两匹送到上房来。记着,是林姑娘喜欢的浅色,那些深色的老气颜色别拿来!”
仆人们个个面面相觑,夫人今天是怎么回事?
收那林姑娘为义女,在昨天时已经定下来了,当时,老爷夫人除了心情好点,也没有这么的反常啊。
今天的老爷与夫人怎么高兴成这样了?首饰定一打,这得花多少钱?
而且,夫人居然提到了梅园,要知道梅园以前可是永贞皇后住过的地方,平时可是从不让人进去的。
假贵妃在那里办了一次宴席,将梅园的梅树都快糟蹋完了。
夫人伤心了很久,再没让人进那座园子,一直锁着。
今天不仅让人打扫园子,还要添置物品,这可有些反常。
二福首先问道,“夫人,梅园里的屋子,不是小姐最喜欢的一处地方吗?她先前不让人动呢,今天怎么……”
顾夫人的脸色一沉,“让你清扫就清扫,不要问那么多,这处园子,可是要清理出来给林小姐住的。一个一个都仔细点!谁有一点做得不好,我饶不了他!”
众人心中泛着疑惑,还是纷纷答应道,“是,夫人!”
这边的几人一走,顾夫人又对另一边的几人吩咐起来。
“刘二家的,速去调十个仆人到园里听差,要选机灵手脚快的,呆头呆脑的不要!”
“是,夫人!”
顾太师坐在一旁捏着胡子,眯起眼想着事情。
等仆人们一走,顾夫人伸手在顾太师的肩膀上死劲一拧。
她拧着眉,怒道,“老头子,女儿回来了,你就坐着无动于衷?不给女儿准备点什么?”
顾太师疼得拍掉她的手,横了顾夫人一眼。
“谁说老夫没有准备了?哼!老夫自有主意!”
“你有什么主意?我就看你在这儿发了半天的呆!你就从来没有拿过一个正经主意出来,当年要是你少管管生意,多关心一下小凤,不要送她去习武,她就不会胆大得四处行走,就不会跟着那人走了,弄得现在……”
顾夫人说着说着眼眶又是一红。
顾太师拍了一把椅子扶手,“行了,她不是回来了嘛?”
“回是回来了,吃了多少苦!这能当事情没发生吗?”
顾太师眯起眸子,阴阴地一笑,“你说……老夫将整个朝中的大臣们都请来参加老夫的家宴,让他们见见素衣,怎么样?”
顾夫人睁大双眼,赫然看向他,“听说皇上还昏迷着,太子会容许咱家这么大张旗鼓的办宴席?”
“太子不同意又怎样?老夫这回就同他扛上了!”
二老正说着话,前院的罗管事跑来传话,“老爷,夫人,太子来了!还带了不少的羽林卫来。”
“太子,他来干什么?”顾太师冷笑一声,哼了一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让他自己进来,老夫今天身子不爽,一身病痛,不能前去相迎!”
一身“病痛”的顾太师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步走到窗下的小榻上一倒,两眼半闭,口里哼哼起来——装病。
罗管事看了自家老爷一眼,嘴角抽了抽,说道,“是,老奴这就去回太子。”
顾夫人的脸色也是马上一沉,走到小榻边坐下了。
她冷笑一声,“太子带着羽林卫来?还嫌咱家的人过得太舒坦吗?”
“哼,他来他的,想讨老夫的好脸色,门都没有!”顾太师的眼皮翻了翻,又开始哼哼起来。
罗管事还没有走到前院,就见太子带着一队兵差正大步走来。
“太子殿下,太师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请太子……”
段琸看也不看他一眼,大步进了荣华堂。
羽林卫们挂在腰间的宽口大刀,撞击着身上的铠甲,发出阵阵铿哧的声音。
顾太师见他走进大厅,眼皮只撩了撩。
他淡淡道,“太子殿下,老夫年老多病,无法起身相迎,请太子见谅。”
段琸忍着怒火,顾太师长得一脸的红光,居然说有病?
“太师,敢问顾公子在哪儿?请他出来,本宫有话问他!”段琸走进正厅,开门见山的就问道。
这时,从外面又走进三个人来,正是国子监祭酒董大人,和刘太保,张太傅。
三人进了正厅,齐齐惊讶的说道,“太子,太师正病着,你为何还要这样质问他?”
顾太师大口喘息着,“三……三位大人,太子不是老夫……的亲外孙,不会体谅老夫的,要是当年……永贞皇后没有孤身一人闯西戎的敌营,要是当年的皇上没有受困于西戎的敌营,……永贞皇后也不会流产,老夫就有外孙了,可是啊……”
他眼里是满满的嘲讽。
“唉,太师啊,说的可不是嘛!”董大人跟着唏嘘一番。
刘太保与张太傅也跟着符合着,“说对也是啊,可怜的老太师没了外孙了……”
当年,永贞皇后怀着身孕只身一人闯敌营去救被俘的皇上,却因劳累过度而流产了。
又因为伤了身子,后来一直没有怀上。
但别的妃子生的儿子却上门来问罪太师府。
老太师这是拐着弯的骂太子与皇上忘恩负义了。
太子的脸上一阵窘迫。
“太子殿下,这是……”顾夫人站起身来,锐利的目光朝段琸身后的羽林卫们身上一扫,冷笑一声,“怎么,太子这副阵势,是要抓我儿吗?”
段琸一脸森然,扯唇一笑。
“难道本宫还是来吃酒的?顾非墨在哪儿?请太师和夫人交出他来,如不然,本宫只好自己进府搜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已经进府搜了!太子私闯大臣的宅子,可是我朝的首例!难道身为储君就可以肆意妄为吗?皇上进臣子家的内宅也要得到主人的同意,太子却派人闯入内宅!难道太子的权势还高过了皇上?”
林素衣的手里拎着两个人走了进来,扔在太子的面前。
正是两个羽林卫。
刘太保三人马上指着段琸问道,“太子,您搜捕可有顺天府与大理寺的文书?可有皇上的圣旨?”
段琸气得一脸郁黑,他根本还没有派人进去搜!但,人却被顾府的人抓到了,他这时有口难辨。
一身白衣的林素衣,目光如炬地盯着段琸,“太子,请解释一下!为什么他们在我顾府的后宅?”
刘太保道,“太子,私自带人闯入臣子的内宅,可是会让臣子寒心啊。”
张太傅不客气的甩袖子,“太子,老夫只好到朝堂上向皇上谏言了!”
太子眯着眼,该死的,这几个老学究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学究们正是林素衣派人“请”来的,而那两个羽林卫也是被她偷偷的擒住的。
淑妃的儿子居然敢在顾府撒野!她不会让他讨到好处!
太子今日的狂妄举动,被臣子亲眼看见,明天,朝上弹劾的折子一定满天飞。
权力再大,名声不好,也得不到百姓的支持!
地位当然不会稳!
顾太师从榻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道,“我儿犯事,也得是顺天府的人来拿,太子拿人,是不是得讲个证据?他犯了何事?伤了何人?请太子说明!”
段琸冷笑道,“他伤了淑妃娘娘,就在一个时辰前!”
林素衣扬了扬眉,淡淡一笑,“太子殿下,指责别人可得讲证据!今天一早,非墨就被端敏公主请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府。哪里分得开身伤害淑妃娘娘?”
“是吗?端敏很快就会被请到,不知顾公子是不是跟在她一起?”段琸眯着眼,傲然看着众人。
林素衣盯着他的脸,面纱下,唇角微微扬起。
这个段琸果然是有备而来!
这是想拆穿她与非墨的谎言,而好捉拿非墨。
因为今天一早,她与非墨从宫中出来,在宫门口时,遇上了太子。
而那时,三青也押着装着淑妃的轿子到了皇宫门口。
为了不让太子起疑心,非墨说那轿子里坐着的是端敏。
段琸这是来查证据来了。
“殿下尽管查,身正不怕影子斜!”林素衣坦然迎上段琸的目光。
他的弟弟,怎么可能会输给淑妃的儿子!
……
永宁街上,一辆普通的马车缓缓而行。
车内,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抱怨说道,“听说云曦生病了,我这巴巴的出了府去看她,她娘居然不让我看。”
另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说道,“公主,那夏夫人不是说,曦小姐得的是严重的伤寒吗?公主进她屋里,要是给过上了,曦小姐会过意不去的,娘娘要是怪罪下来,夏夫人也担当不起啊。”
“绿箩,是这样吗?”
“当然啊,不然,您是公主,夏夫人一个民妇,哪敢赶您走啊。”
主仆二人正是端敏公主与她的侍女绿箩。
端敏抿着唇,无聊的望着窗外,“你好像说得也对。可是,云曦一生病,就没人陪我玩了。”
外面赶车的小太监小安子忽然惊呼起来,“公主,小心,前面有一匹马疯了,正朝咱们撞过来!”
“啊?”端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外面的小安子尖呼了一声。
接着,只听“嘭”的一声响,马车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车翻了。
“公主,小心!”绿箩伸手去抓端敏。
哪知还是慢了一步,端敏正坐在车门旁,马车一摇晃,她从车门处掉了下去。
“啊——”端敏吓得魂飞魄散,双手乱抓。
眼前一花,她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哪知被一人伸手一提,抓着她的胳膊跳到了安全的地方。
她惊吓之下一把抱着那人的腰身。
“多……多谢公子相救!”
“不用!”那人淡淡回道,同时飞快拉开她抱着自己腰身的手,快速闪开,再不看她一眼,大步离去了。
“公主,你没事吧?”绿箩与小安子一齐跑了过来。
端敏正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一个走远的青年男子的背影。
男子着一身靛兰色长衫,身姿绰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