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濯缨没有理她,只是喃喃自语着,“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务必射中!”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红巾军成千上万的将士,他们的性命便系于这一击之下啊,若不能成功,则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握住木阀的右手有点颤抖。
秀璎看出了他的紧张。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了,那能有一丝旁骛?
她仰头看着百里濯缨的脸,以无比坚定的语气说,“百里濯缨,不要紧张,你会射中的!”
百里濯缨的目光从远处收回,静静地看着眼前那一双眸子。
那是何等的从容淡定啊,仿佛是两泓秋水,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淡淡的影子,那是秋天的树影么?
他的心忽然便静了下来。
他的手再次握在那个木阀上,不紧,也不松,就仿佛握住酒葫芦一样。
周边的声音,河流奔流的浪声、近在咫尺的厮杀声、惨叫声、马嘶声,都轰然远去,他的眼中和心中都只有阿古拉纵马渐渐远离的背影…
不急,等待,他对自己说,等待最后的时机,也是等待最好的时机!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楚映雪再次拔出战刀。
竹篙已经掷完了,没能阻挡鞑子的进攻,只是让他们的攻势迟滞了一下。
没有了飞舞的竹篙干扰,鞑子加快了速度,扑了过来。
工匠们是造兵器的能手,但不擅长厮杀,他们面对鞑子蜂拥而至的骑兵,惊惶失措,“楚…楚大人,打不赢的,我们逃吧!”
楚映雪长刀如霜,斜斜指向地面。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阻拦这些工匠。
“往那边逃,不要拥挤在一起!”他声音淡淡地说。
他们本来就是在红巾军“将作坊”制作兵器的,打仗不是他们的职能,再说了,红巾军都在溃退,后军都督李湘流此时都不知在哪里,凭什么这几十个工匠就不能逃?
“谢大人!”工匠们本来还担心楚映雪阻止他们逃命,见楚映雪答应,如遇大赦,撒腿奔跑。
工匠纷纷从楚映雪身边跑过,只有楚映雪反而逆着人群往前。
“大人,往后,不要往前!”一人边跑边喊。
“逃亦死,战亦死,何不慷慨以死!”楚映雪冷笑道。
说罢,楚映雪手中长刀缓缓举起,迎着鞑子袭来的方向走去。
朱沛看在眼中,心中一动,一种多年未曾有过的火热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逃亦死,战亦死,何不慷慨以死?
逃亦死,战亦死,何不慷慨以死!
他已经走完了大半个人生了,那些年少时热血奋勇的感觉本来都已经被岁月带走,但此时,在这个持刀的少年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他猛地转过身,从腰间拔出长刀,紧紧跟在楚映雪身后,迎着鞑子奔去。
一名叫作二狗子的工匠,也站住了。
他才二十多岁,可是,在他二十多年的生涯中,记忆最时刻的便是被蒙古人欺负,被色目人欺负,每次被骂得狗血淋头,被打得鲜血淋漓,他都陪着笑脸,像一只狗一样卑微地活着。
他苟且偷生,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
他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像这个姓楚的少年一样决绝?拿着刀,挺着胸,迎上去,不论是生是死,只管去拼上一把?要知道,那个姓楚的少年比自己还要小啊!
即便是死,那也是像一个人那样去死,而不是被鞑子像追野狗一样追上,一刀砍下脑袋啊!
二狗子咬咬牙,转身,然后拔出腰间的刀,举过头顶,和朱沛并肩向前冲去。
魏方转身跟了上去。
蒋黑子转身跟了上去。
白大牙转身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