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在川南,跨几个区上班,时间成本太高,不值当。祝初一索性住回自己的小房子,她每天坐地铁过去,能多睡一个小时。环线的空调开得足,和着风尘胭脂的人来人往。
祝初一入行八年,实践很多次,很有自己的翻译理论和流程。她负责给几个小年轻校对译稿。屏幕看久了眼睛酸,肩颈都呈紧绷。收藏夹里一溜练天鹅颈和马甲线的视频,她撕不开一点时间执行。
是真的分身乏术,脑子不会转到其他事情上。理不清的,索性放着吧。这个岁数,她重视银行卡里的数字胜过聊胜于无的男女事。
从一开始,她就没对阎齐抱过希望。也好,他们在床0上向来合拍。再进一步,她压根没想过。
她点开编辑器,把每处需要修改的地方用红笔标出,挨个回传给他们。林潮和方凛没经历过这么高强度的工作,忙完一阵,俩人给自己泡被咖啡,坐休息室沙发上,凑一起看视频。
祝初一起身添茶水,看见他俩没好气,虎着脸佯装训人:“错误一大堆,还不去改。今晚还想加班?”
方凛是女孩子,脸皮薄,讪讪一笑,回办公室去了。林潮皮得像猴儿,指着手机,眉飞色舞邀她一起来看,“phoebe你来看,cecilia同声传译的录影”。
祝初一看着视频里的江孜,自信笃定,吐词清晰流畅,仿佛被镀上一层光。那光里有她没有的从容自如和坦然优雅。
过去七年,她想着还债,想着给自己保留最后一丝尊严,扎在一个坑里亡命透支自己,面容枯槁,思想集中又单一,没设计过自己的人生——究竟要以怎样的轮廓闯入世界的眼里。
还欠着人呢,自己先放一边。她在无数深夜闷酸地自怜。
但现在有了奔头,也有了目标,不是有人说过吗,你喜欢一颗星是因为没见过银河。祝晋鸿对她疏于照顾的童年,她曾在姨母家暂住,那家庭也不宽裕,给她留了一张沙发,她睡那上头暗暗跟自己较劲。
她挺想向银河靠近的。那种聚集万般星光于一身,不必羡慕任何人,不必自行惭秽,骨子里生根发芽的美丽。
秦叶问实在是犒劳下属的好老板,今晚下班,他请所有人去南滨路新开的spa馆。
这间私人会馆上月开业,会员制,装潢往高端了走。典雅的纯白,四角飞檐,实木镂空,大厅外是碧绿的江。隔间错落避人耳目,隐私保护得极好。人均消费四位数往上。
祝初一选了火山石汗蒸,男女换衣间隔得老远。她和方凛一起,往右边走。烟粉的垂帘,拂开,蓦然走出一个精致的女人,如云般蓬散的黑发,竹青色丝缎细吊带裙,贴合前凸后翘的身材。
白腻手腕慵懒曲折,指尖扣着手机,“我出来了,阎齐你在哪儿呢?”
她和祝初一正面错身,那个名字分毫不差落进耳里。
方凛走进换衣间,整理完,出门一看,身边的祝初一早不知去哪儿了。
深夜,小房子岌岌可危的防盗门拍得震天响。
日有所思,祝初一正在做梦,她结婚了,自己穿着不衬身的中式新娘服,妆发凌乱,心里没一点欢喜。新郎应该是她不爱的人。她坐在屋子里,等婚车来接。门敲响了,砰砰砰,一打开,空无一人。忽然天黑了,马路边停了一辆悍马,敦实车身像在蹦迪。疏淡的琉璃光照在后视镜,那里头框柱一个男人的侧脸,不可自抑的闭眼。那座椅边缘的地方,隐约有个女人的脑袋,他宽大手掌握住女人浓密如云的黑发。她拼命睁眼看,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后半段是祝初一在spa馆外真真切切撞见的场面。原来,阎齐还真不只她一个女人。她碰到那女人那么娇,经得住吗?
现实里的门还在敲,隔壁有人出来骂,说大晚上的不让人睡个好觉。
她在最深的梦里醒来,头昏昏沉沉。心说大半夜不知是谁,绕去厨房捞起菜刀,开了一指门缝。
锁扣按开,啪嗒一声,外头一股蛮力拉扯,祝初一倒在人身上,刀刃顺势刮侧墙上,落下一层灰。
楼道黑黢黢,祝初一心里猛骇,攥紧手心的刀把。
靠着的胸膛坚实,酒气颓靡的撩人呼吸,烫得她下意识抬头。祝初一刚尖叫了半声,过道的声控灯亮了,那张梦里的脸豁然眼前。
夏天的睡衣单薄,她身上一件吊带丝缎裙,布料清透,薄淡的光穿过,两截纤细小腿愈发白亮,长腿间的空隙,一览无余。
阎齐下巴搁在祝初一瘦削的肩上,低头轻咬祝初一软嫩的耳垂,低晒,“发骚?”
入夜,男人的体温退了凉,仍然不可思议的高,祝初一浑身一震,手背抵开阎齐,好看的浓眉微蹙。
恐慌落定之后,起床气刹时火冒三丈,语言很是不耐烦,“你怎么来了?”
那眼神里抵触情绪严重。阎齐细细看她,厌倦,疲惫,急躁,讨厌,唯独没有一种情人久不见的撒娇和责备。她的目光就那么笔直地看向他。
很久没人说话,楼道的灯灭了。初夏的蝉藏进黄桷树,声嘶力竭地鸣叫,叫得人意乱情迷。
万籁俱静的夜晚。白天睡了,人睡了,城市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