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初一这一周夜里失眠,熬得兔子样的红眼睛,眼下两片乌青。事儿压在心底,梗着睡不着,胃得撑得疼,全然不困。早晨起得很早,天天争抢打卡第一人。
她穿了一身休闲运动装,坐在办公室自己的小隔间,素皙的手指敲着字,难受极了。今早下暴雨,天阴沉,环线大停运,无数人挤在地铁站,她终于迟到了一回。雨和尘土的清新,混成一丝凉意,偏天儿还闷热,压得人抑郁。天气对人心情的影响,真不是没有科学依据。
邮箱叮咚响,跳出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江孜。她赶紧打开,全是她翻译出错的地方。江孜很严格,容不得半点丝毫不规矩,排版不对也打下来重改。
祝初一深呼一口气,去洗手间拿清水轻拍脸,抑住这股没由来的心慌。她皮肤白净,素来不打底,至多应酬时涂点口红。水珠顺着脸颊流下,沾湿了鬓发。像颗人间水蜜桃。
她回办公室,泡了浓茶。茶叶在沸水里舒展叶子,她认真地改正自己的错误。二稿很快过了。
江孜从里间出来,攥着一盒药片,和一杯热水,同时递给祝初一。江孜人体贴仔细,“我看你一直捂着胃,按剂量吃吧。”
祝初一胃不太好,小时候积出的毛病。她不常吃药,忍一会儿就不痛了。她却认得这药,很管用,价格不便宜,没舍得买过。
她回以淡笑:“谢谢。”
江孜听秦叶问说了,祝初一母亲过世的事。她当天没能去,托秦叶问带了一叠帛金。她心疼祝初一,“照顾好自己。需要休息几天吗?”
祝初一心不在焉摇摇头。人越伤心,越不能独处。得有寄托,得工作,得赚钱,得活下去。
祝初一对待所有事都不马虎,除了自己。今天六一儿童节,沙滨路堵了一溜,不好打车。祝初一坐公车到竹园小区路口,打算自己走进去。认识阎齐后,有人送回家门口,她很少走夜路。
不过傍晚七点,川城天黑得晚,这条街巷恰好没路灯。风韵犹存的晚霞燃着火,是晚星的光透进城市前,唯一的光。周边建设跟不上,也是竹园小区房价低的原因。祝初一打小走惯了,打开手机自带的电筒,若无其事地走。
寻常会有几个小贩挑着扁担,箩筐里装着水果,这种没有门面费的水果摊,成本低,比超市里卖的还便宜,大部分是附近果农自产自销,巷子深,地儿偏,没城管,小贩晚上来肆无忌惮地摆摊。邻近的住家户都是工薪阶级,过上过下多少都会买点儿。
再偶尔,也会有几个打羽毛球的小孩,就瞎打,没技术含量,没几个利落回合,全在捡球,权当锻炼身体了,家长也放出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过多久,小孩就坐一块儿打游戏。现在的小不点,幼儿园就给配手机,那打游戏的姿势相当熟练。
然而今天这些人都跟消失了似的,仿佛被谁清了场。整条巷弄幽暗,祝初一察觉了点异样,步子走得快。心跳悄然加速。
她快走到王婆小卖部,还有一个岔路口,旁边就是她住的那楼,屋子里白得刺眼的日光灯,依稀能听到王婆看电视的响动,在黑黢黢的夜晚,尤其有安全感。她打算进去买点牛奶和零食。
明明没人喊她,祝初一却下意识回了头。她听老人说过,走夜路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这一回头看,她攸地瞪大眼——刚刚路过时巷口明明停了辆面包车,不知怎么就没了。可能是开走了吧,跑黑车的,在这种地方来来往往太正常,她劝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忽地刮起大风,卷起垃圾的恶臭味,巷口的纷繁枝丫晃得像鬼爪。几分凉风,吹出一身冷汗。她稳了心神,一步步接近小卖部,高跟鞋踩在空寂的地砖上,噔噔地响,弹出回音。
前面岔路口唰地开来一辆车,像是蛰伏许久,速度很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跟只过街耗子,开着大灯,雪白的灯光,扫得暗处如白昼,刺得祝初一睁不开眼。
她几乎本能地用手去档,忽视了身后的动静。
坡迦区的夜场,多半不是为了营利,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每个月,阎齐过来这边处理几回,最近来得少了。
他一身黑色衬衫,领口纽扣解开一颗,一片坚实的胸膛,袖子半卷,精壮结实的小臂显山露水,沉在昏暗的灯光下,那张俊朗冷面掩得七八分,一双鹰隼般敏锐的眼睛愈是明亮,专注地翻动手中文件。
包房角落,大块头松尼压着一个长相清纯的瘦小女孩,像个学生妹子。几分钟前,整个场子燃到沸点,此时像被一桶冰块登时降了温。松尼怀里那个在颤抖的,就是他刚拍下的。夜场里惯有的保留节目。
三百五十万。
呵。
一个破女人值这么多钱?没开过苞的也不值。松尼穿得痛快,直叫爽,嘴里咬着一团软糖,大概是软糯q弹,咀嚼了两下,尖牙给人细嫩划出一道血痕。他扯开无情又嘲弄的笑。
但有了这些名目,过一遍账,资金柳暗花明,就有了来路。
阎齐像老僧入定,对不远处的激烈交0合充耳不闻,他戴着一只耳机,在听音乐,目光聚焦在文件上。
四十多分钟后,松尼扔开那女孩,像丢开一张油污遍布的抹布。他往自己身上浇了一头凉水,冲去女人的味道,凑阎齐身边坐下,一身麝香味。
阎齐微不可查地皱眉。
松尼给自己点了雪茄,辛辣的味道在鼻腔蔓延开来,烟雾遮盖他原本的面容,跟方才淫0乱判若两人。他全身还在滴水,阎齐的裤子沾着点水迹。
松尼语焉不详地说:“阎,往外撤,是我们所有人的生路。闷在里头,查起来,一锅端。我想你考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