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紫线斜切过圆球后,那光滑透明的表面只稍微冒出几道白丝,一如往常地,什么伤痕都没有留下。
倒是极度压缩的紫线旋散时的风压,在瞬间将我吹飞了数公尺。
撑着膝盖站起来后,我摇摇晃晃来到愣愣望着我的『鱼』面前,由下而上看着被火堆垫起来的球体。
「抱歉,第五十七次,看来我又失败了。」我抓抓头,有些尷尬。「但我觉得我刚刚姿势还蛮帅的,这样有没有加分?」
「……」隔着一层映着火光的玻璃,她只是呆滞。
「啊哈哈,真的好硬喔。」
「『鹰』……你又一次出乎我意料呢。」
「这不能完全怪我好吗?别忘了,跟我说水刀能切割球体的是你耶。」
「但你所用的,又不是真正的水刀……」
「喂喂喂,哪有人在这种时候男女主角双方互相推卸责任的?」
「……」
「……」
「「噗哈哈……」」
在最莫名其妙的时间点,相视的两人一同为彼此的狼狈与滑稽笑了出来。
然后也在最莫名其妙的时间点,我的泪水落了下来。
「对不起,明明跟你约好了。」
「你总是这样呢……做什么都出乎人意料、乱七八糟的,不懂得看气氛,每次到月神殿也是要来就来、想走就走,从没考虑过我的心情,教会我自由,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期待,却又一直独留我在这颗球里。」说到这她沉默了一下,轻轻说:「你真过分。」
「对……不……起。」我有些哽咽,擦擦眼角,泪水却还是模糊了我的视线。
无法反驳,我对她所犯下的,教导她自由这项罪孽,是远比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加起来对她所做的一切更加残酷的大罪。
「看来……这就是最后了。」她的声音很平静。
「不,还没结束!」我咬牙。「虽然我打不破球,但至少能想办法把火弄熄。」
「没有用的。」她摇摇头。「燃烧球表面的行为,让我已经被球体认定为不再被需要了,无论温度有没有继续增加,为了重新诞生出新的生命,球体很快就会释放大量溶解酶将我分解再吸收,我已是……『废弃物』了。」
我愕然,为球体、为第一世代的残酷哑口无言。
但平常有吃香菇保养大脑的功效这时候就显现了,这种分秒必争的危机状况下,我很快就又灵机一动,握拳拍了一下手心,「还有方法!你以前不是有说过有那什么时光机的吗?我现在开始努力,我这么天才,到三十八岁一定能够製造出来,到时候我们就能重来一次,这次我一定会把真正的水刀搬过来……」
「别说了,我会相信的,我真的会想去相信,即便我知道那究竟有多荒诞无稽,就像是那些子民想去相信只要烧死我就能得救一样,」她垂下睫毛。「可我已经……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一次的期待落空了。」
「『鱼』……那我还能做什么?」我徬徨地寻求答案。
因为我不想去面对,我已经什么都做不到的事实。
「离开吧,别看我的结局,这是我最后的要求了。」她向着我微笑,这次没有任何不自然,像个慈爱的母亲面对淘气不懂事的孩子。
那是她最后的温柔,为了让我能名正言顺地,从自己的罪行撇开目光。
「我知道了。」我流着泪,还是乖乖点头。「永别了,『鱼』。」
不说保重,因为没有以后。
不说再见,因为再也不见。
同时我也不再说任何冠冕堂皇的话,败者没有这样的权利。
「永别了,『鹰』,遇见你,我从没有感到后悔。」
「嗯。」
转身,背对那还再燃烧的火堆与球体,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将目光从『鱼』身上移开后,我才注意到周遭那些本来木立着的人群,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是一幅诡异到会让所有看的人怀疑自己脑袋的景光,持有武器的人们忙着屠杀没有人武器的人,但那些被屠杀的人们没有惨叫逃跑并互相发生践踏,反而是很有秩序地排队迎向刀口、引颈就戮。
在我眼前,是地狱;在我背后,也是地狱。
我站在地狱的正中央,独行。
或许我接下来的一生,都逃脱不了这地狱了吧,即便离开这个国家,即便独自一人远离人群躲避尘世,闭上眼,这烙印在我眼皮底下的景光都将永远煎熬着我,如慢火烧着我的灵魂。
因为这就是我的惩罚,妄想破坏规则的惩罚。
咚……咚……咚……咚……
在周遭只剩下鲜血喷溅声的寧静杀戮地狱中,我听见奇怪的碰撞声。
就像是有人在敲打着什么,微弱、却又沉重无比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能转头,这时候我最应该做的是摀住耳朵,拼命跑到听不见这声音为止,我不该转头,绝不能转头。
但我还是转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