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见面,便是商量一周后的订婚宴。
白遥月终于见到了江愖的母亲。她坐在堂屋的右座上,着鸦青色的裙褂,乌黑的发被梳起。她比江愖年长七岁,白遥月直到,但她没有想到对方看起来是如此年轻,年轻得就像是已然身死在最好的年华,如今是个半死不活的躯壳。
她无疑是美丽的,比白遥月见过得任何一个人都要美丽。这种美丽并非单纯的勾画皮囊,而是融合淬入了烟雾般的哀愁与苦涩,她像是一切物哀精神的集合,再经由诗人残酷的浪漫化——之所以残酷,正是因为她在经受那样难熬的苦行,身心都饱受折磨,却叫旁观的他人品出了无与伦比的、伤寂的美丽,可不就是一种残忍。
白遥月近乎失语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位夫人正轻轻对她点头,流露出浅淡又柔和的笑容。垂眸与抬眸,她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令人难以抑制的迷恋。白遥月在法国读了波德莱尔的诗,眼下在这位夫人面前,竟感受到了罪恶感。
“你以后该叫我母亲了。”她像是在与白遥月示好,细声细语地说,模样亲切。“……母亲。”她下意识应了声,看到夫人脸上先是流露出短暂的,孩子气的惊讶,然后又变回原本祥和的浅笑。“很高兴能见到你,白小姐。”她说,“江愖就拜托你了。”
白遥月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虽然她总是难以捉摸江愖的心思,但那一刻,她直觉江愖感到了不悦,是对她的。
不过,她那时脑袋晕乎乎的,将江愖抛到了脑后。她递交了见面礼,给江家老爷的是名贵的西湖龙井,给江夫人的是一根新式蝴蝶发簪,紫色的翅翼由蓝色勾边,珠宝工艺无一不是精致。她轻声对白遥月道了“谢谢”。除了他们,白遥月还细心地给从没见过的江家小儿子江泓带了一些小孩玩的玩意儿,中式西式都有。她感到,这位江夫人在知道内容后比起刚刚要高兴得多,原本依稀有些距离感的笑容与声音多了许多真切的意味。
“阿泓会喜欢的,谢谢你想着他。”她将包裹小心地交给下人,忽然鲜活雀跃起来的眉眼令白遥月感到心软下去,化成春水一般。
这之后吃午饭,那未曾谋面的江家小少爷也出来了,正儿八经套了件小西装,手里已经把玩上了新玩具。他看到了陌生的姐姐,有些羞涩,但依旧坚持自己爬上椅子。白遥月注意到,当小男孩脚踩空了一下差点摔下去时,不单单是他的母亲,那个年轻的夫人心急如焚地扶着他,江愖同样习以为常又眼疾手快地托住他,将他慢慢送上了椅子。
“谢谢哥哥。”
他们兄弟关系真的很好。白遥月想。这倒和她印象中的此类家庭不一样,继母,继子,亲生的小儿子,宛如天生的一家人般和谐。
那位夫人在小男孩的耳边说了两句,小男孩听后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白遥月,严肃又憨态可掬地说着“谢谢姐姐的玩具”。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母亲教的。
“不用谢。”白遥月忍不住微笑起来,“玩具好玩吗?”
“好玩!”小男孩声音略微提高了些,然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又压低下去。“谢谢姐姐,姐姐叫我阿泓就好了。”
“阿泓好。”
小男孩点头。“姐姐好。”是个懂礼貌的小男子汉呢。白遥月忍俊不禁地想。
这顿饭白遥月吃得很高兴,或许是因为江公馆里和睦的氛围,又或许是因为那位女性的存在本就令人不由自主感到又怜惜又喜爱。席间,江夫人似乎有些不舒服,就着手帕不断小声咳嗽着,脸被憋得染上病态的绯红。她因为败了众人的兴而连声道着歉,话语被急促的呼吸扰得破碎。她终究是被保姆搀扶着离了座,上了楼。
白遥月感到担忧。吃完饭后回家的路上,她终于询问起身旁的青年。“令堂的身体如何?她看起来很严重。”
“已经好很多了,只是还容易咳嗽。”江愖慢慢说道,“还需要仔细调理。”
“都吃什么药?”白遥月追问,“我好歹学医,家里人也是,你和我说说。”
“调养身体以喝中药为主,胃疼会吃西药。”江愖准确地将程清漪用的药一一道出,显然是将方子熟记于心。白遥月沉吟片刻。她学的主要是西医,不过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上对精深玄妙的中医也有所了解。“好,我回去问问看。就算没有病,这样咳也难受得很。胃病的话,我去看看哪个方子适合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