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疗养院面积很广,也不让出租车开进来。顾真没有代步工具,和张医生道别后,她只能步行往外走。
今天的阳光很好,五月底的风很轻,疗养院绿木成荫,盛放的海棠花点缀其间。顾真跑进轻症的住院楼,去卫生间洗干净脸上的泪痕出来,看到不远处有个人推着一架轮椅,一瘸一拐地上坡。
那栋楼是重症病房,住的都是意识不清楚、或是失去自制力的重症病人。推轮椅的人看背影是个年轻男人,但他推得很吃力。环顾四周,顾真没找到医护人员,干脆跑过去帮忙。
她使力和对方一起把轮椅推到了平地上,也没注意身旁人的脸。轮椅上坐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头发梳得整齐,穿着也体面,只是神情一直是呆滞的。
这时,护士从楼里跑过来,她接过轮椅的把手,满怀歉意说:“陆先生,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正好碰到一位热心市民帮忙。”
顾真转过头,竟然是陆亭,那个她许久未见但依然无法忘却的人。
今天他没有打发蜡,穿着一件浅蓝色的t恤,整个人放松且随意。今天他脱出了长跃陆总的身份,也不是优雅迷人的绅士——他只是一位前来探望病人的家属。
顾真帮助的,就是这样一位普通的、甚至还带点残疾的男人。因为有意的掩饰,之前见到他的时候,顾真甚至都没有发现他的右腿是跛的。
“陆先生。”顾真毕恭毕敬。
“叫我陆亭就可以。”他用醇厚好听的嗓音说,“在这里,我不是陆总,也不是陆先生。”
“陆亭先生,”顾真用了折衷的方式换了称呼,“很意外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也一样。”陆亭笑了笑,“刚才那个人是我妈妈,我每个星期会抽半天来这里看看她。你呢?我第一次在这里碰到你。”
对方很坦诚,顾真也放松下来:“以前我在这里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最近遇到一些事,就过来找熟悉的咨询师聊聊。”
“是在长跃遇到的事吗?”陆亭的语调温柔,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嗯。”顾真应道。
“那么,有我可以帮你解决的吗?”
这好像大炮打蚊子……虽然刚刚通过张医生的开解她已经想通了,但她还是会好奇这位ceo的想法。
于是她沉吟片刻,说:“如果……我想从长跃传媒辞职呢?”
陆亭非常耐心地问:“我可以知道原因吗?”
顾真撇嘴:“因为只要在娱乐圈,宇宙的尽头就是和男人睡觉,所以我想退圈。”
陆亭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两个人找了张树荫下的长椅坐下,他的语调平静:“出了这个圈子,官场上也会有权色交易,市井小报上还有找小三和包二奶。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欲望。”
顾真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紧接着陆亭又说:“在其他的娱乐公司,性会是一种砝码,也就是潜规则。但在长跃,性就是摄像机前的商品,是公司盈利的方式,反而没有人会逼你成为砝码。”
“欲望是人的本能,没有人能逃开它。长跃做的是明面上的生意,还有很多人在做暗地里的。更何况人成立家庭,繁衍后代一样要通过性。所以,‘宇宙的尽头就是和男人睡觉’也没有错。”
顾真哭笑不得:“所以,陆亭先生最后肯定了我的结论,是支持我辞职的意思吗?”
“你拒绝三立影视来到长跃传媒的时候,就想逃开什么,但是你发现,在长跃传媒你还是逃不开。”陆亭的话语像刺中心脏的利剑:
“你要面对的是心里的魔鬼,换地方是没有用的。”
仿佛醍醐灌顶,顾真呆立当场。她心里最深的魔鬼就是徐淮方,那两年心理咨询张医生看似治愈了她,但实际上只是她把魔鬼藏进了更深的地方。但她的掩藏,陆亭只用三言两语,竟然就道破了。
回来的路上,她搭了陆亭的便车。她才意识到,她是那么痛恨“陆总”“宋总”,却并不讨厌陆亭和宋遥夜,也是因为心里的魔鬼。
回到宿舍,她把陆亭送她的书从积灰的储藏室拉了出来,一本本放在书架上。书的装帧精美,是天青色的布面,她坐在床上随便翻了一页:
“生在任何时代,
我都是痛苦的,
所以不要怪时代,
也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