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养月余,逄澈的经脉早已长好,她试着握了握自己的刀,挥舞几下,腕力如初,宛如从未受伤。她郑重谢过风十娘的收留之恩,若对方日后有事相要,她定会出手想帮。担心自己消失的这段日子,凭翊卫会分崩离析,逄澈向风十娘告辞,又问少嫦是否跟她回去,谁知少嫦摇头拒绝,逄澈无奈只能嘱咐她保护好自己,随后跨上马背,向皇宫奔驰而去。经上回与七绝门一役,春风谷元气大伤,因弟子都在谷中养伤,未能出诊,门派最近的营收有些入不敷出,在少嫦的建议下,风十娘终于松口,准她们给世家大族之人看病,不过有个条件,只许女弟子给女病患看病,男弟子给男病患看病,不可调换。少嫦不解,出来时问风翩翩,风翩翩道:“还不是因为从前有个男弟子给一位女病人看病时手脚不规矩,被人抓了个现形,这个男弟子虽然后来被逐出了门派,春风谷的名声却还是被他连累的不好了。”“这样啊。”少嫦唏嘘。风翩翩跨上马后,向她伸手:“上来!”少嫦搭手,被女子一拽就拽上了马背,风翩翩将她圈在怀里,回头勒令十几位一同下山给人瞧病的弟子:“这次去的花家乃当朝首富,我虽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但为了春风谷自会收敛脾性,你们去为花家妻妾男丁们诊病时行事也务必小心些,不可冲撞了她们,尤其是男弟子,严禁踏足花家后院——传闻花家家主的后院堪比一个小后宫,妻妾各个貌美如花,倘若谁见色起意犯了浑病,别怪我打断他的腿就地逐出师门!”“听到了么!?”“是,二小姐!”风翩翩双手勒着缰绳,纵马疾驰,少嫦被她圈在臂膀中,动弹不得,抬头问她:“为何只警示男弟子呢?”风翩翩哼道:“女弟子向来守规矩,况且作歼犯科之事,本就男子行得多,我不嘱咐他们嘱咐谁?”少嫦欲反驳,自己冷静想了想,似乎她也见过逄阿姊的牢里关的悉数都是男犯人,铁证如山,她也辩解不了了,遂又问起旁的:“我常年呆在宫里,对外头的事不甚了解,这个花家……是什么来头?”风翩翩道:“花家你都不知?花家家主花问柳,前朝矿监,贵人念他在时朝百废待兴间愿意慷慨解囊捐赠金银,便还让他花家总管天下矿业,矿能造银子炼铁器,主管了国家命脉,说他花家富可敌国也不夸张。”少嫦好奇:“关乎朝廷生死之物,贵人竟能赐给私人?”“不给又如何?前朝的矿令在花问柳手上,同军队虎符一样,没这令牌,各地矿主们不会听话的。虽可强攻,但那些矿主挖了那么久的矿,不藏私是不可能的,手底下定然豢养着一群死士,又兵器充足,强攻若是引起各地哗变,那就得不偿失了。”少嫦吃惊地感叹着:“没想到花家竟是这样的背景,怪不得连你这样泼辣的人都畏之三分。”风翩翩松开抓缰的左手,去捏她脸颊上的肉,“你说谁泼辣?嗯?”少嫦白嫩的脸蛋被掐出一道印子,她当即两眼泛泪,拍打风翩翩的手背道:“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说我泼辣!”风翩翩得意地把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问,“我泼辣,那在你心里,谁不泼辣?是云鹤派的三印门人越水涯,还是紫裳阁那个喜欢和伏枭眉来眼去的浪蹄子笑嫣然?”少嫦揉着脸,弱弱道:“你为何这么说人家……”“怎么?我说她,你心疼了?”“你这么说一个清白女儿家就是不对。”“清白?”风翩翩笑了,“她清白么?那日洞中,她叫唤的可不比我少。”“你,你何故又提那事。”少嫦红了脸,说话也结巴起来。“做都做了,还不让提?”风翩翩酸道,“你好潇洒呢,三大门派的得意弟子全被你收入囊中,你心里一定高兴坏了吧?”“我高兴甚?我那日便不该去岛上,不然也不会……若没有遇上那事,我如今应该还好生生呆在宫中研究药理的,也不会,也不会……”风翩翩美眸微瞪,道:“怎么,你后悔辞官了?你后悔遇见我了?”说话间,花府已到。花家排场果然大,一听春风谷肯派弟子来府上瞧病,便安排了府里一半下人出府迎接,这乌泱泱上百号人夹道欢迎,把几个没见过世面的春风谷弟子给唬得愣揪揪的。少嫦倒是见惯不怪,论排场,谁能大过皇帝?“月夕恭候风二小姐多时,府中请。”花府门前站着位锦衣华服、容貌凌厉俊美的女子,此人是花府大小姐,花问柳的独女花月夕,年十七,师从雪山派,跟在雪山老祖后面学过几年功夫,后不知因为何事,就留在了家中,不再归门派。“花小姐不必客气,”风翩翩跟着她往府里走,问,“令尊何在?春风谷中弟子已然来了,事关内院,还要请他出面请各位夫人出来。”“家父害病,他已将此事全权交与我打理,内院的女眷们已经都被请到了偏堂,就等着劳烦风二小姐和贵派弟子了。”花月夕一言一行落落大方,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风采着实无双。风翩翩暗暗赞许,叫男弟子候在正厅,她带领着一众女弟子去到偏堂。堂中共坐着十二位妻妾,除了最后一位脸带面纱,看不清样貌,其余十一位无不美貌漂亮。“好家伙。”直性子的风翩翩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心道:花家这死老头子倒挺会享受,就是可怜了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了,年纪青青就要守活寡。少嫦扫了一眼她们的面相,见无甚大病,便没兴趣去探查,花家下人端茶进门,恰有一股冷风跟着刮进来,离门最近的角落里那位蒙白纱的女子突然咳嗽起来,半晌也不见停,白纱上隐隐见红,少嫦注意到了,上前去探她脉象,花月夕也是一惊,走近几步问她诊断如何。少嫦问:“敢问姑娘是否时常盗汗、乏力,偶尔胸痛,呼吸艰难?”白纱女子点头:“正是。”少嫦听她声音,年龄应在二十上下,本该树一般茁壮的年纪,不料竟患上这等绝症,少嫦轻叹一声,如实告知:“姑娘得的是痨病。”白纱女子反应不大,倒像早就知晓自己患得什么病一样,她点头平静道:“大夫慧眼如炬、医术高超,竟一眼就看出我的病症。”见她淑女之质、温柔似水,少嫦心生好感,轻笑道:“光瞧出病症算什么高超?我治好你,那才叫医术高超!”听她言之凿凿,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花月夕比白纱女子还急似地问少嫦:“阁下是说,能治好这绝症?”少嫦扬头,信心满满道:“自然。”风翩翩一听,拉着她走向一旁小声斥道:“你瞎逞什么能?那可是痨病!”少嫦拍拍她的手背叫她放心,“我能应,必然是有把握的。”说罢转身问花月夕要来纸笔,写下要抓的药材,托她寻人备齐。花月夕拿到药方后瞧了瞧,虽不信,却还是马上派人去各处药铺抓药。她道若是此病能治好,必有重金酬谢。少嫦原想说只为救病不为钱财,一想就快揭不开锅的春风谷,转道:“花小姐且放心。”药材抓回来,少嫦闻闻嗅嗅,按一定分量调配成一剂汤药,亲自煮了端来,见她煎出药来,监督弟子为其余人看病的风翩翩也忍不住围过来一探究竟。白纱女子想喝药必要解下面纱,她怕将病过给旁人,自发移去了厢房,也不肯下人端药过去,花月夕劝开阻止的仆人,自己端着药碗去厢房,良久后出来,众人只闻隔壁厢房的咳嗽声似乎渐渐减少了,花月夕出来时,竟已完全听不到咳声。花月夕道:“少嫦姑娘真乃神医再世,她服下药后,果见好转。”少嫦道:“按此药方煎药,每日早晚各吃一次,不可停断,服上一年半载,肺中顽疾也就清干净了。”花月夕喜不自胜,扬手一招,下人就端过满满一盘金元宝,要赏给少嫦,少嫦看向风翩翩,风翩翩意会,让弟子收下。一直不出现的花问柳耳目却灵通,不知何时知道了此事,见春风谷的人痨病都能治,便派心腹下人来后院请人。“少神医,老爷有请。”风翩翩瞥见花月夕眸中一闪而过的厌弃,正疑惑,就见她笑意盈盈地让少嫦随那下人而去,一派温柔和煦,风翩翩便以为是自己瞧错了。被下人领到地方,少嫦看见躺在榻上的花问柳,天命之年便如个耄耋老人一样满头白发,又瞧他双颊凹陷,眼圈发黑,眼睛无神,有气无力,明显是纵欲过度的模样,问:“花老爷寻我来,是为了瞧何病?”花问柳眼神示意下人扶他起来,他吃力爬起,靠在床头,见到救星似的道:“老夫精力有限,也就不兜圈子了,我虽家大业大,但眼看就要到花甲之年,膝下却仍只有个女儿,怕是后继无人,香火要断在老夫此处,还请神医替老夫一治,给老夫写一个定心方。”少嫦性子虽软,说话却直,她戳破花问柳的糖衣粉饰,直截了当道:“求男嗣就说是求男嗣,说什么定心方?”花问柳讪笑着问:“神医可能满足老夫心愿?”少嫦从怀中捏出一方帕子覆在他手腕处,她隔着帕子为他把脉,须臾之后,发出“咦”的一声。“如何?神医?”“面相上看,你的确是纵欲过度无疑,可从脉象上看,你肾精亏损,脏腑肿大,似有溶血之症,你平日可有血尿?”花问柳一惊:“神医不愧是神医,老夫近日来尿中的确带血。”“那便是了。”“是什么?”“你中毒了。”少嫦平静道。“中毒?!可是老夫请的大夫说老夫不过是身子虚乏,只要静养几日就好了。”“你幸好遇上了我,再晚几日,毒入骨髓,便是神仙也难救。”少嫦也给他写出一副药方,交给下人,让他一日三服,连服七日便好,之后就要走。“神医!”花问柳挽留,恋恋不忘道,“老夫的定心方……”少嫦觉得稀奇又无可救药,“你如今肾虚亏损,再加上年老体迈,早已患上无精之症,莫说我不会给你方子,就算给了你,你也用不了。”左脚踏出门槛又收回来,还是忍不住,折返回榻前,对花问柳道,“你想要男嗣还是女嗣,本与我无关,不过你既提到怕香火断在你此处,本着学医之人的良心,我还是要告诉你,男嗣易得病易夭折,好些顽疾同你一样,喜欢传男不传女,可见女嗣的本元才是最完整的,一个家中没有女嗣,那才是真正的断子绝孙,话已至此,你也一把年纪了,好自为之吧。”想起花月夕那等温柔淑女居然要受这等凡夫俗子的薄待,少嫦便气郁在胸,她这人就是这样,自己受气并不气,瞧关心之人受气,她比谁都气。气呼呼甩开下人,称自己认得回去的路,要他还是照顾好他家老爷吧,不带眼睛地转角离开,孰料一头撞进一方软绵绵的怀里。“还挺威风。”怕少嫦受欺负,风翩翩一路悄悄跟着她过来,在暗处见她竟敢当面驳斥花家家主,风翩翩一面暗笑她不知哪里来的熊胆,一点武功都不会,还敢这样顶撞富甲天下的花问柳,一面臆热心动,躲在转角,趁院中无人,抬起少嫦的下巴就吻上她的唇,舌津相交,二人气味融合在一处,风翩翩一直吻到少嫦呼吸不畅地推开自己,方才收手坏笑。“走吧,偏堂还有人等着我们的神医瞧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