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
“我看到妈妈的胸前戴着十字架。”
“我没有皈依基督教。”
“皈依?”
“就是……我不信任何宗教。”
徐小云双手交握着,放在餐桌上,左拇指抠着右拇指的指甲,依旧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一个服务员为他们端来一壶清凉的乌龙茶,徐小云似极为口渴地一饮而尽,急切地坦言道。
“我不想死。”
如果她死了,一定会下地狱的,因为她的父母和弟弟早就盼着她下去了。徐小云一想到如此,身体便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战。活着时候,她被他们欺负;死了的话,肯定是更加惨烈的下场。他们知道真相之后,只会连本带利地惩罚她。似乎比起死亡,她更害怕再次看见他们。
“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你要是害怕,我可以比你早一些下去。”
徐小云遽然精神起来,看着裘瞻博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似正在猜测他的真实意图。他应该不是在开玩笑,妻子暗想道。她把目光移到右下方看去,想了想,又转动眼珠子,盯着丈夫,似有些不忿地说道。
“你说傻话。”
“我是认真的。”
“为什么要认真呢?”
“我们是夫妻。”
“我死了,你可以再找一个。”
“麻烦。”
“有什么麻烦的?”
“你觉得我好色吗?”
“好色。”
裘瞻博一时语塞。他本以为妻子会理所应当地否认,并且极力赞扬他那诸多的美德。上菜上齐了,徐小云动筷吃饭,懒得搭理。与在医院的气氛不同,他们的心情都得以有所缓和。两人吃完午饭,在附近闲逛了一会儿,便回到医院的大厅继续等待。
每个人对于处理悲伤的方式各有不同。有的人耗尽心力地痛哭,有的人日夜颠倒地酗酒,有的人无休无止地工作……人们一边意识到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一边又极其避讳地将其拒之门外。所以,每当有扫兴的人提及死亡,多么热闹的场面都会迅速冷却下来。他们面面相觑,都默默地将那个人与魔鬼视为同一类讨厌鬼。
在面对无动于衷的父母面前,泪水是无用的。徐小云不得不在逃往后山的避难所之前,将快要迸出的眼泪控制在眼眶之内。不仅是父母亲,连她自己也认为,眼泪是软弱的表现。所以,要强的她会尽力抿紧嘴巴,压制住咆哮的冲动,任由眼泪宛如雨水大颗大颗地滋润贫瘠的土地。
从小就会独自舔舐伤口的徐小云,似乎在面对事故有些措手不及之外,别无其他相应的情绪和行为。裘瞻博并不是指责她过于冷血,而是她好像在意的是另一件他不知道的事情。他暗中观察妻子的神情,目光由空洞渐渐变得冷漠,还有一些轻蔑。
可能连徐小云本人都不知,每当涉及亲人的话题,她的眼神总会下意识地发生变化。裘瞻博的洞察力多么好啊。他在许多人的脸上都见过此种难以捕捉的刹那转变。从他丰富的经验来看,这意味着妻子的背后往往隐藏着一个难以启齿的秘密。他颇有成就地在心底的书写本上,为此画上阶段性的句号。
周老太的家属来了。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两个男人一口一个妈,脸上没有丧母之痛,有的只是各夺己利的仇人之怒。他们皆是认为财产分配不匀,都恨不得把躺在停尸房的周老太叫起来,重新立一份白纸黑字的新遗嘱。眼见他们要打起来了,徐小云便牵起丈夫的手,默默地离开了。
那箱黄桃,注定是要被放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