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森林公园,过了那座高架桥之下,然后接下来在到达一间国小之前会先过一座行人天桥。
春的送货车今日已经开过这段路三次了。
他总会注意到右手边骑楼下的某个身影。自骑楼的开端是明亮刺目的商店,补习班电子店、按摩、特色小吃,然后越到骑楼尾端,灯光越暗人潮越少。在一处未营业的诊所前面,那儿有位老叟坐在小矮凳上,身边散乱着一个个纸箱,被揉过的的一张张报纸在地面随风飘盪。像是一个小型简易的路边摊。
自白昼、过了晌午,过了黄昏,老人一直坐在那儿,孤身一人,不整理一地的凌乱,也不招呼叫卖,只是痴呆般地望着马路。直到现在天色已全暗,他的身影完全被骑楼的黑暗吞食。一两位学生像是什么也没看见般,大笑经过老人,而一位上班族下了公车,远远看见坐在黑暗中的老人,上班族抓紧揹包,紧绷身体快速跑过老人身边。
春在路边停下车,理好货单。他透过后照镜观察骑楼下的老人,老人平头上有几根稀疏的白发,面无表情看着远方,衰弱满是皱纹的脸透露出一种空洞无助,自白日坐到晚上,这时老人微微一动,挥走叮咬他的蚊子。相较起来,在车舱顶的照明灯下简直像是小天堂。这样看着那位老人许久,春不禁感到一阵酸愴猛掐住他的心,他喘气,抬手把照明灯关掉。下车,来到老人身边。
春走进那黑暗的骑楼里,不远处是炫目的电子品商店与满是学生的补习班。春缓缓靠近老人,直到剩两步。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手臂伸了又放下,欲言又止。几度思索用词后,他开口。
「…伯、伯伯,伯…,您吃过饭了吗?」
老人没有反应,依然目光恍惚无神地看着车来车往的大马路。
春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低头四处瞧瞧,一个个纸箱里装着是满满的萵苣,他脚下踩到一大片烂掉的萵苣叶片。春试着再唤了几声。老人依然缄默,春等了一会儿后走开了。
他再次回来,手上拎着便利商店里的便当。
他这次没再多一句话,只是轻拍老人的肩膀,握住老人的僵硬左手,把热便当塞进他左手。把筷子放进老人的右手里。春手离开后,老人那双衰瘁皱纹的手,那冰冷粗糙的感触还遗留在春的手上。
温度传递到指尖掌心,老人缓缓低下头,注视着便当良久。像是正在理解自己手上拿的是什么。
春回到车上,在后照镜里看见老人开始一口一口吃起来,他在黑暗的驾驶座上坐了一会儿。
隔日,春开始送餐过去给老人吃。
有时候,他会坐在旁边,跟老人一起吃饭。两人交谈不多,却都对这种陪伴感到感谢。
这天他如往常送餐过去,下车,拿着便当越来越接近那骑楼。看见一个熟悉身影。崔彻正与老人说话,两人像是失连多年的老友。只是,老人仅是支支吾吾始终低着头,目光不会与交谈对象对视超过一秒。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崔彻注意到停驻在他们几步远之外的春。
「崔先生您好!」春对崔彻鞠躬。转身把便当递给老人。
「伯伯,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今天要送的货比较多。」
老人微笑,挥挥手,让春去忙。
春又对崔彻鞠躬,然后跑回送货车。全然不知道背后崔彻那令人生畏的目光。
今日,春正找停车位,看见那骑楼下有点不太对劲。他很快地把车停好,衝过去。
诊所的人正在跟老人说话。音量有点大,近似吵架。
诊所人员他们用脚踢挪那一箱箱装满萵苣的箱子。引来不少围观的人,诊内的人与路人。
「啊你把这里搞这么脏,我们是要怎样做生意?客人看到会舒服吗?」
老人愣愣站着。就因为老人都毫无反应,更让诊所人员生气。
「赶快收一收走啊!老爷爷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们的营业了!再不收我就要叫警察囉!」其中一位上前推推老人的手肘。老人有些不稳,春上前。这时,警察出现了。
原来他们已经先与警察联系了。
春不禁动怒,一手护在老人面前。
「喔呵呵!这里怎么这么脏?」警察鄙夷地看满地的报纸与萵苣叶片。
「开开单齁!」那名警察气定神间地拿出笔。「把钱缴缴,然后把这里清乾净,这样懂了吗?老先生?我在讲话你有在听吗?」
春的手机震动,但他不管,他看着半是跩态半是无趣的警察们,春正要开口,感觉手臂被拉住,回头一看,老人正看着他,手比着他口袋里又在震动的手机,挥挥手要他去忙。
春皱眉,突然一阵晕眩,骑楼在那一瞬间被抽真空,各种气味,各种声音,都被熔蚀掉。他身后是无助的老人,身前是面有慍色的诊所人员与老气横秋的警察人员,他介在他们之间,手上是公司打来的电话,这时他想吶喊什么,他想出手保护什么,都变得好无力。
他能做什么?跟那些人大吵大打一架?还是帮忙老人收拾满地的凌乱?悲从中来。
「…为什么…?」春难受低下头,喘不过气来。
「咳哼!赶快滚去工作!」
耳边出现一道怒斥。春抬起沉痛的脸,入眼的是老态龙钟,却满是正气凛然的崔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