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吃,一边让阿嬤从头到尾的看过一遍。
阿嬤就只有一个孙,所以会叫她阿嬤只有我,不管是15年前那个七岁的我,还是15年后这个二十二岁的我,她都会认得的。
「这个雪里红炒得很香耶。」
「噢!这个腊肉也太咸了吧!阿嬤,有年纪了就不要吃那么咸,明天我去菜市场买猪肉回来,我们吃水煮猪肉好不好?既健康又可以减肥,你说好不好?」
阿嬤饭都吃不下了,嘴角含着淡淡的感动,连声说了几句:「好、好、好。」
当然,吃完饭洗完澡,阿嬤就一直拉着我问为什么回来?爸妈呢?乡下这么简陋还要回来做什么呀?
我得好好向她解释,然后,扫地、擦床舖、擦桌子,一整晚都没睡,其实也睡不好,认床认环境是我去都市养成的坏毛病,明天应该要去买新的枕头套、棉被套!
明天还要……很好,眼皮很重、很重,快要进入梦乡了,但突然一声撕破喉咙的鸣叫声又狠狠把我拉回现实!
我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衝到阿嬤房间一看,没人!
衝到屋外一看,这天怎么马上就亮了,刚刚不是还暗着吗?
「怎么那么早起?」阿嬤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国语问着,她正巧跨上很古早的脚踏车,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就……刚刚听见恐怖的叫声,吓醒了。」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这天是亮了没错,但清晨凉凉的风,四周都还有些灰灰白白,总像在作梦,不真实啊!
「是鸡在叫啦。」阿嬤指着屋侧安置的大鸡笼,里头大约有五隻鸡,正纷纷用骨碌碌的大眼,左瞧瞧、右盯盯,有一个突然张开大嘴,惊人的咕咕声像魔音传脑一样地传进所有贪睡人们的心底去。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鸡……原来是常常被宰来吃的鸡啊!
「阿嬤,那你这么早是要去哪?」
「买肉啊!」
「噢喔!我再自己去买就行了啊!」
「菜市场很远,这台脚踏车你不会骑,我去买!」
看着阿嬤骑走的背影,不禁老年心态上了身,感叹这15年来忽略了她,错过了她极为宝贵的15年岁月……阿嬤还会再有几个15年呢?
我坐在门口发着呆,看着阳光渐渐渲染整个天空,看着鸡正看着我的模样。
「啊!」又一声叫声惊醒我,我刚才八成又睡着了,才会这么容易被吓醒。
这次的叫声不是鸡了,鸡眨着无辜的大眼,身子左摆右摆的,我也很肯定不是牠们,往外一瞧,一个男生正怔怔的看进我家。
「你不是昨天那个来找朋友的小姐?」
这个男生长得清秀又耐看,说是上等品也行,可是这一开口的话怎么让我觉得他像是昨天那个灰土土的野狼主人?
「你就是昨天那个来找朋友的小姐。」
「是啊。」他又重覆了一次,我只好搭理他了。
所以野狼主人是去田里玩土了是吗?
「你认识这家的阿嬤?」
「对。」
野狼主人也张着骨碌碌的大眼,直直地盯着我瞧,那毫不害臊的个性是这乡下人的习性,这我知道……可是我还不习惯,也还没把15年前的我给捡回来啊!
「你是花飞?」
「我?」
花飞?是他发音不标准吗?
「温樺飞,对,你叫温樺飞!」
像阿亮寻人任务找到我了。
「我是温樺飞没错,但我不是花飞。」
「你就是花飞啊,这是你的绰号,你小时候一直逼人这么叫你,你忘了?」
看他说得煞有其事,我也只淡淡的回他:「我忘了。」
野狼主人变得极其失落,这寻人与被寻,如果有一方不配合,那任务就无法完成,可是这男生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甚至比我还小,他认得我?在15年后?
阿嬤认得我是理所当然,是一回事;他认得我,是莫名其妙,是怎么回事啊?
我打了个呵欠,身体突然想起,如果在都市,如果半夜甚至清晨不小心起了床,要记得再回去睡回笼觉!
我是很想睡,真的很想睡,也很想打发他走,可是这遥遥望去,突然看见阿嬤骑了回来,车头掛着沉重的塑胶袋,骑起来摇摇晃晃,我赶紧跑去帮忙提起我昨天提议的水煮猪肉的材料,噢,好重!
「阿嬤,这是买了多少啊?」
「二斤。」
「这么多!你的小冰箱冰不下啦!」
「我乔一乔就可以了。」
阿嬤停好车,看了野狼主人一眼,熟络的拍拍他的手臂:「洁仔这呢早啊!」
「洁仔?」
「我叫陈洁奇啊,你真的忘了?」
「你是陈洁奇!」这村子里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里,就只有陈洁奇被阿嬤叫「洁仔」,意思是他从小就是乾乾净净心地很善良的小孩。
记是记起来了,但只对他这个名字有印象。可是花飞这个绰号,我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