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的盛夏,烈日耀眼,罕见的热浪来袭,旧金山气温飙升至三十度。
金子般的阳光倾泻下来,海风吹过,大厅地板上树影婆娑,挂钟在静静走针。
女孩跟着男人走进来,佣人侍候在侧,男人吩咐拿来医药箱、水和纱布。
程述尧接过医药箱,他没抬头,对她说:“坐到沙发上。”
“蹭破了点皮而已。”少女争辩道,“我和赵池菲去海滩边玩,礁石太滑了,我不小心摔下来……”
她一时没踩稳,从高高的石堆上摔下来,左腿的小腿肚瞬间没知觉,礁石嶙峋,划开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渗出,缓缓流下。
赵池菲呆在原地,过了几秒,颤声道:“你的腿……”
伤口火辣辣的,她暗自吸气,逞强回答:“我好着呢。”
太佩服她的忍痛能力。赵池菲回过神,赶忙说:“我打电话让司机接你去医院。”
“不用。”宋煦皱着眉,她眯起眼睛望向沙滩,“菲菲,那人是程珣吗?他怎么来了?”
一如儿时和伙伴的冒险游戏,以防被数落,她会提前处理好身上的淤青、小伤口。再说,习舞多年,受伤乃家常便饭,没到缝针的程度,宋煦一律不当回事。
“菲菲。”宋煦扯了下赵池菲的袖子,“你站我前面,别让程珣看见我受伤,对,再走近点,我洗一下腿上的血和沙子……”
清洗?赵池菲眨了眨眼,她回头往后瞥,惊叫:“宋煦,不能用海水!”太乱来了。
宋煦双手掬水,宽慰她:“安啦,我洗一下伤口旁边……”
“你们在做什么?”程珣跑过来,他蹙眉绕到礁石另一侧,触目惊心的伤口,“怎么回事?”
宋煦甩眼神给赵池菲,她清清嗓子,正要开口。
“别想骗我。”少年半蹲下来,示意要背她回去。
“不要,我能走回去。”宋煦一只手撑着礁石,慢慢挪下来,光站着还好,抬脚便走不稳。
蔚蓝天际下,漫长的西海岸线沐浴着阳光,站在公路高处,俯视波光粼粼的海面,它随风起伏着,如柔软的丝绸。
女孩趴在他的肩上,少年背着她,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
程珣正处在变声期,他的声线微微变沉,讲话跟小大人一样,一会说要保护自己,不要再做危险的事,一会又说腿上可能会留疤,她不怕难看吗?
他永远担心她的冒险,不愿见到她受伤。
然而,王子的保护是徒劳,公主显然不按套路出牌,没安分过几天。
宋煦拍了下他手臂,说:“哥,走到公路上你就放我下来吧。”
少年转过脸,女孩的发丝拂过脖颈,柔滑如缎,他恍然想,这两年起,宋煦开始留长发了。
她提醒他松手,那么长的一段路,她没娇气至此,不小心摔伤也是她自己,不想让程珣跟着受累。
程珣正想说什么,前方驶来几辆轿车,打亮双闪,缓缓停靠到路边。
车窗降下,露出一双沉静深邃的眼睛,严整的西服领口,他目光淡淡看过来。
两人一愣,低唤:“四叔。”
无需解释,程述尧扫眼她小腿的伤口,心知大概是怎么回事。
医生徐旸坐在备用车里,他仔细检查后,对程述尧说:“皮肉伤,很浅,简单清洗消毒即可。”
伤口可怖,所幸伤得不深。
不巧,徐旸家中有急事,先行一步,程述尧命人把两个孩子送回家。
宋煦跟他同车回去。一号公路蜿蜒而上,驶过静谧的林荫道,视线越来越开阔,俯瞰一望无际的海岸与金门桥,秀木掩映,绿意环抱一栋私家别墅,如守护一颗明珠。
回到住处,她开始找理由,不想要程述尧代劳处理伤口。
男人回身看她,他单手解开袖扣,“莉莉,去坐好。”
不是商量的口吻,却用柔和的称呼。
他们有时泾渭分明,有时默契,维持着风平浪静的模样。
她能凭感觉知道他今天心情如何,偶尔胡闹妄为,心里比谁都清楚那一根线。
狡黠的猫咪,总能嗅到危机,轻巧一跃,纵身躲避。
有点不情愿坐上沙发,少女伸出伤腿,男人握住她的脚踝,她轻踩在他大腿上,若不是腿上的伤口,很像在给她试穿高跟鞋。
沾着泥沙的脚背,没有一丝褶皱的西裤。怎么看都是遥远的两类人。
宋煦弯腰,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她看着他的侧脸,轻轻出声:“我知道您不会怪我。”
哥哥想着要保护她,无微不至的呵护。
程述尧放任她去闯去冒险,不会像其他大人数落她,也很少过问,他了解她,清楚她想要什么。当然,如果她闯祸了,还有他来兜着。
“我是不会怪你,腿摔破了过段时间伤口就会愈合。”程述尧说,“后果也是你自己承担。只是,不计后果容易惹祸上身。有些游戏只能玩一次。”
少女若有所思点头。
晴朗午后,树影投落在地上,微风和煦,挂钟仍在走针,前所未有的宁静。
她注视他的侧脸,几分迷惑,这样冷情的男人竟生着一对柔软的长睫毛,越发教人看不真切,难以揣测。
无论何时、何地,他看人的目光,带有种强烈的俯视感。
无论什么事到他这双手中,都变得优雅轻易,极其稳定的掌控力。
五岁前,每个日子阳光灿烂,充满爱与温暖。以前,爸爸妈妈经常喜欢问她:这世上谁最爱莉莉?莉莉最爱谁?
异国他乡,父母下落不明,起初的五年里,她不相信程述尧。
童年父母的声音犹在耳畔,如今,她的答案却秘不示人。
冷不丁地,伤处传来灼烧刺痛,宋煦腿一动,踢到男人别在腰间的金属物,她嘶声看去,磕得脚趾泛红。
“别乱动。”程述尧微微蹙眉,一面拉回她后缩的脚踝,一面单手解下手枪,扔到后边桌上,手枪滑了半圈,放在桌边的两枚袖扣一晃一闪。
深海般的蓝宝石,就像他的眼睛,冰冷、平静下的暗涌。
至于那把枪,纯黑、凛冽的线条,蓄势待发的暴力美学之感。
程述尧察觉她的视线,说:“等你成年了去考持枪证。到时我会送你一把枪,拿来防身用。”
宋煦知道他有随身带枪的习惯,但他近身的安保做得滴水不漏,每回出现,身后跟着一行人,难道,他谁都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