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穿了银环的少年点头,细嚼慢嚥,一双眼注视过来,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这样幽微的光影下看他好像刚修成人形的精怪一般。
「好吧。」卫璣点点头调整坐姿,接着把汤一口气喝乾,抹嘴仰头靠到后头的石壁。
「你信?」
「为何不信?从那个瀑布下来都没死,你说你是洞里修炼的仙人我都信。」更何况他还经歷过穿越,比扯铃还扯的事也吓不倒他。
「你不奇怪我这样子?」
「是有点奇怪,但还能接受。看起来是个人就成了。就像天童姥那样嘛。」
「天山童姥?」
「是啊。练那天长地久什么长春功的,每三十年就返老还童一次,不过呢,那只是个故事,而且也不在这个世界。」卫璣讲完看向楚云琛浅浅一笑道:「不好意思,我想你听不懂我讲什么,觉得我莫名其妙吧。」
「你不是这儿的人,是借尸还魂。在冰里我都听说了。」
卫璣表情微僵,尷尬道:「什么?你都听得到?」
楚云琛点头,像自言自语的说:「只是有些东西不是很懂。幼稚园,高中,愚人节,泡麵,哆啦a梦,很多词没听过。现在外头都是那些事物么?」
「没、没有啦。」卫璣想笑又不敢笑得太大声,一脸有趣的跟他解释说:「我讲的都是我那个世界的东西。我的世界跟这儿不是同一个时空,唉,该怎么说,我原本活着的时空不管前进多久,或是倒退多久,都和这边的时空没有交集。因为我以前念的歷史不存在这儿的国家和各种风俗事物,虽然很像,可是不是同样的世界。」
「嗯。」
这次换卫璣讶异了,狐疑道:「你真的信我讲的这些?」
「信,为何不信?」楚云琛浅笑,说:「你挺有意思的。我怕你病死了,就没人讲这些给我听。」
卫璣愣愣思考了会儿,听这话好像这傢伙一开始就察觉他存在,只是不出面,现在是为了听他扯这些事才露脸,把他当人形广播啊?
他正想嘀咕几句,就见楚云琛一双眼眨呀眨、瞇呀瞇的,手里的竹筒跟残馀的肉汤洒在一旁,身子往旁倾倒,他连忙上前撑住,慌道:「楚前辈你怎么了?」
「没事儿。一出来就跑上跑下,也没好好运气,睏了。」楚云琛说完就倒在卫璣身上睡觉,完全不管别人,卫璣以手加额长叹,懒得再挪位置,一同倒下睡死。
日暮时分,卫璣睡醒有点恍惚的望着身旁的人,是楚云琛正在打坐运功,他不好意思出声打搅,自己也盘腿坐好,正想学他一样运功调息,忽然看到外头天色,慌张叫道:「啊呀,要天黑了,得赶紧升了火才行,升、升火──」
卫璣一起身就被楚云琛拉回原地,楚云琛冷静的说:「你慌什么,不升火又怎么着?」
「升火可以取暖啊。我又伤又病不像你还能靠内力撑下去,唉,今天没出去捡柴火,完了……惨了。」
楚云琛不觉得有什么,把卫璣拉近自己说:「那用我的内力吧。过来。」
「呃。」
「坐过来。」
一个乾净漂亮的少年,抱着另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洞穴里一片寧静,太阳沉得很快,月光取而代之照亮洞口,卫璣是个懒人,能坐就不站,既然有人能依靠他也乐得轻松。
「讲讲你那世界的事吧。」
卫璣低吟一声,问他说:「你想听什么?」
「你是借尸还魂,那你是怎么死的?」
「噗哈哈。」卫璣忍不住笑起来,跟他解释情况,当时他也很状况外,至今仍搞不懂怎么回事,也许他没死,只是灵魂穿越时空了。楚云琛问起电梯的事,卫璣觉得楚云琛好奇心旺盛,而且提问的语气像个孩子,很自然的就讲得起劲,有时还会听见楚云琛用鼻音轻轻哼笑。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穿越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完全是切身之痛啊。希望你不会遇到。」
楚云琛顺着话问:「遇到不好么?」
「那你看我现在好还是不好!」
「没死都是好的不是?」
「可是我不是活我自己,我变成卫璣啦。」
「只是个名字罢了。」
「哼,要不是因为这个名字,还有这个身份,我用得这沦落至此么!」
「这样我倒觉得不错,若非这样,我又怎么会遇见这么有趣的事。」
「屁啦。穿越根本是劣质投胎,你晓不晓得一手货跟二手货的区别?好死再上路那是一手货,身体记忆什么都是全新的,而我就是莫名其妙脱轨、拼装的二手车,唉,还没有保固。你先别问保固是什么,这个不是我抱怨的重点!」
楚云琛像轻叹似的打了呵欠,说道:「我不是要问你保固,是想问你二手车是……」
第一夜就这样聊个没完,聊到睡着,卫璣其实是开心的,他不是一个人,光这件事就让他谢天谢地。隔天楚云琛把人摇醒,想继续听故事,卫璣不住的瞟他道:「你当我铁打的啊。我病还没好啊。」
于是楚云琛到外头去帮他找草药,找食物,还摘许多蕈类回来,捉了鱼跟肥滋滋的虫子说要炒来吃,卫璣怎么也克服不了虫虫料理,最后楚云琛自个儿把虫餐嗑掉,送入口时眼睛都没眨,看得卫璣起鸡皮疙瘩。
蕈类跟鱼一起料理,但是部分的蕈类在卫璣强烈要求下排除,因为顏色光看就觉得有毒,但楚云琛不以为意,烹熟了就拿起来当零嘴儿嚼,卫璣紧张乱叫。
「啊啊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那个看起来真的不妙啊!」
「平常人吃可能会有点飘飘然的,其实也没什么,口感很好的,你真的不吃?」
「我还不想死。」
「那把药吃了吧。」
楚云琛把所谓的药递到卫璣面前,这谷底没有物资,药自然不是费工夫煎煮出来的,而是取代性质的野草,他看卫璣面有难色又说:「安心吃吧。洗乾净的,虫卵什么的都没有。」
卫璣沮丧的抓起草啃,又苦又涩又难吃,反观楚云琛吃菇类吃得很高兴,看起来又没中毒症状,难道这儿的蕈类太漂亮也不一定有毒?
「楚前辈,你留几朵给我吧。」
「就知道你会心动的。」
后来卫璣吃了那几朵蓝的、黑的、梅子色的菇,跑到洞外边笑边跳舞,边唱着脑海当下跑过的流行乐:「我要我的世界口味最特别,感动加上调味就会很完美──纳纳纳、哇哦哦。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贵艷丽到底,嗯哼哼哼──」
卫璣把这首拼那首,完全在乱哼,还变了方言。楚云琛走出洞外抱胸摇头,儘管觉得好笑,但是病人这么瞎折腾不太好,于是凌空点晕人再抱回去安置。
卫璣睡醒睁眼看到洞外满天繁星,浑身是暖的,楚云琛又抱着他用内力供他取暖,完全是人形暖炉。他脸皮再厚也有点过意不去,咬了下唇又抿嘴道:「前辈,你老是这么抱着我,是把我当孙子是不是?」
「我才三十七岁,还没娶妻生子过。」他感觉出卫璣的彆扭,又道:「这点内力也没什么。」
「那是,传言你出事那时才三十几岁。不过从那时到现在都过去一百多年啦。」
「你说你从未来穿回古代又该怎样算,负几百岁?」
「说得也是。所以你三十七,呃,可这模样跟我差不多呀。」
「这就像你讲的那个故事一样,我的内力尚未恢復罢了。这倒也不急,应付眼前你这麻烦也是绰绰有馀。」
「前辈。」
「直接喊我名字吧。楚云琛。」
「楚……我讲过我是云海山庄的人,算来你是我师祖吧?」他一向搞不清楚这类复杂的称呼。
「楚云琛。」
「好吧。那个,楚云琛,小弟我啊、我跟你讲过穿越的故事,通常像我这样的都会遇到一个高人,比如你。」
「嗯。」
「高人如你呢,会教我绝世武功。」
「你想学?」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不是个公式么,通常都是这样发展的。我学完通常就会离开这儿,到外头去报仇。实际上我对绝世武功没兴趣啦,一开始想报仇,但有点懒。而且你没理由教我武功对吧?」
楚云琛轻轻挪动身子,挨近卫璣躺着,与之相望说道:「无妨,就当打发时间。只不过我当年练功走火入魔,在这儿的时候我又将内功运行的心法改过,你出现或许是个机缘。」
「……我讲讲而已你也别太认真了。呵、呵呵,呵呵呵……」
「呵呵呵呵。我认真想打发时间。」
翌日天刚亮,楚云琛就开始带着状态好转的卫璣在外头跑,打算传授他鑽研的功夫。卫璣觉得自己应该先跟这人讲一下什么叫「莫非定律」才对。
莫非他会遇到绝世高人,莫非他会学了高人的武功,莫非他们俩会搞gay?
唉,想太多,那楚云琛可是爱女人的,那莫非楚云琛也爱男人,就跟他一样?
傍晚吃东西时,卫璣便向楚云琛出柜了。
「老实跟你交代一件事,不知道你听了会有何反应,可是我想我把前生从幼稚园至今都给你大略讲过一遍,还把你之前传奇的一生各种说书版本的书也都读得熟透了,彼此有个基本认识,所以应该是不会有噁心、呕吐、惊恐的反应把我一掌劈死才是。」
楚云琛只瞇眼淡道:「你废话不是普通的多,到底想讲什么,说便说罢。」
「其实我,我是喜欢女人的。」
「哦。」楚云琛没什么表情和反应。
「但是男人也可以。呃你先别激动,我我──」
楚云琛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冷冷应道:「你冷静。」
「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讲的。要问别人之前总得先交代一下自己,这样比较、嗯,所以我是想请教一下,你该不会跟我一样?就算一样,我也先声明一点,我一向不吃窝边草,虽然你不算窝边草,你是活化石。我这个人是不会日久生情的。」
听完卫璣囉囉嗦嗦的声明和想强调的事,楚云琛上身往右微倾,右手撑地,支起左膝让左手搭着,慵懒回应道:「我开荤那时你都还没出生,怎就觉得我饥不择食要看上你了。以为有副好皮囊就怎么着?真要说来,我也不差,该提防的还是我吧。」
「那不可能。」卫璣用力甩头,否认道:「我又没恋童癖。你这样我哪吃得下,又不是变态。虽然古代来讲,十四、五岁也算大人啦,不过我那个世界不是这样。」
「既然说开了,那就睡吧。明儿个还得起来练功呢。」
「喔。嗯?你当真要让我练那些?」
楚云琛没应声,自顾自的躺下睡觉了。
卫璣坐在一旁觉得冷,缩着肩膀朝楚云琛那儿摸索,就像初生幼兽在找母兽那般,轻轻喊道:「师、师父,我冷啊。」
「你挤过来是想吃我豆腐?这师父是你叫得?」
「你教我武功,自然是我师父。师父啊,我们都男的,清清白白,刚才不也说开了嘛。借我抱隻手臂取暖吧。」
楚云琛不应声,由着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