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壁画战士从阴影中走来,将起司手里的镜片接了过去。从他仆人般的打扮来看,或许这些壁画沙偶真正的作用并不是充当作战力量,而是代替那位不能离开水池的老人处理日常起居。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这里作为生命学派最重要的密室之一,不太可能每天都会有带着敌意的访客。孤独或许是老人在之前的战斗中并没有直接对他们下死手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这个猜测可能并不准确,因为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不再孤独。
其实许多生命漫长的生物都会遇到类似的问题,尤其是在独居的矮人,精灵以及如老人这般因为某些原因而寿命格外长的人类身上。这些人往往都有自己远离族人的原因,而背负着这些原因的他们,也往往会比常人多一些思考的能力。
所以他们不是意识不到自己正感到孤独,相反,他们是在意识到了之后仍然选择了孤独。听起来很反常对吗?既然渴望与人交流为何又选择封闭呢?理由多种多样,但最根本的内容是,他们身上背负着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秘密之神,负责保守所有人的秘密,负责监督所有秘密的状况,负责销毁那些最终无人再知晓的东西,那祂多半会是个偏执甚至癫狂的人。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这样从根本上自我放逐了自己的精神的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而祂也多半会是孤独之神,孤独到被人遗忘,所以这世上不会有孤独之神。
所幸,池水中的老人远没有到疯癫的地步,他的言行可能有些异样,但作为一个法师,那种异样下是缜密的逻辑和层层递进的目的,如果谁认为他失去了理智,那只能说明那个人把理智看的太浅薄了。
可当老人将那片镜子碎片拿到手中,然后双目睁大,一挥手将身子左侧全部壁画战士打成砂粒的时候,他是否疯了就又成了一个问题,至少在凯拉斯看来很成问题。猫妖精紧张的握紧武器,准备应对对方可能发动的进攻。与之相对,起司,笑了。
起司很少这样笑,因为他很少真正感觉到压力。或者说,在最近的五年之内,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压力,哪怕是面对蠕虫之神或阿莱埃的时候也没有。
理由很简单,后两者带给灰袍的危险是力量上的,这就好比一个孩子去和一个壮汉肉搏,如果这孩子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武功高手或能张口吐火的异能儿的话,那无法抗衡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输在这种力量差距里,起司不会感到压力,他会开动脑筋去思考如何用技巧弥补差距。但眼前的老人不同,他的压力是同一层面上的。
同样用例子来说,老人给起司的差距就像是一座标榜为当地最高峰的土丘被挪到了高山身边,一座广大的湖泊与大海毗邻。那是一个人可以引以为傲,或者以之为自身安身立命的能力被另外一个人完全压制后带来的压力,这压力背后的绝望来自于他所有对自身技艺的认识。
正是因为明白,才会看到差距,正是因为看到了差距,才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在一时一地能和对方匹敌。起司之前就是这种状态,他松了一口气的原因,就是他知道眼下不再需要再去和对方匹敌了。
“你…我明白了。”老人说出的你字大概是想问起司从哪里拿到的这块碎玻璃,可是很快他的思维就从所有知道的信息里整合出了一个答案。
“你想和我做笔交易。哼,但你要知道,我不需要你也能处理掉这件事。你知道你进去过的仓库在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个吗?不过是再加一个而已。”
“这个不一样,这个,你关不住。在所有已知的魔法种类中,借助镜子来施展的魔法都是危险性极高的魔法,理由很简单,它们总是会涉及到镜子的另外一边。”
起司的回答很迅速,倒不是因为他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表现自己的智慧或增加谈判的筹码,主要是他自己也想过该如何处理以为镜子魔法的精通者。
老人这次没有立刻开口,他在思索,思索灰袍所说的内容和他给出的条件是否合理,这里面的利害或许并不复杂,但要有能力将其决断却不是年长者的专长。因为他知道的太多,看过的太多,一件事怎么处理可能导致什么结果,甚至一种处理方法所导致的多种结果,他都亲眼见过。
知道的越多,问题越复杂,决断也就越困难。不过,事情也不必立刻得到解决。万法之城就像一棵大树,哪怕是最贪婪的虫子,一时之间也啃食不了它的命脉。
“你之前处理过类似的情况吗?那些镜子对面的东西。”老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快。这也好理解,蛀虫虽一时要不了大树的性命,可身上长虫这件事总是坏的。
“不好说。镜子对面有很多东西,我们甚至无法确定镜子到底联通了多少个对面到我们这个世界。我不能确定这一次的东西我之前处理过,我能确定的是,它非常危险。您手上拿着的那个碎片,它完整的时候险些让我丧命。”起司摊了摊手,说道。
“那我怎么确定你能处理掉它?这只是个陷阱,设置陷阱的人不一定比陷阱更有杀伤力,但它一定很狡猾。狡猾的野兽如果被逼急了,反倒更危险。”
“它已经足够危险了,况且这座城市里还有那么多的镜子。我敢说这里的镜子数量可能比一个小王国里镜子的数量还要多。镜妖在那些小地方只能引发小问题,在这里,它们有足够的资源召集同类,收买爪牙,发展势力。最关键的是,人们很难注意到它们。最后等它们觉得时机成熟,万法所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一场战争。我认为用我们两个的性命换取一场战争的消失,很值得。”
老人盯着起司,五秒之后,他轻轻一挥手,两人背后的大门便悄然打开。
“那就去吧,让我看看克拉克的学生除了嘴皮子还有多少本事。”
起司和凯拉斯没有继续逗留的理由,尽管灰袍还有许多问题想要询问,但现在还是离开的好。
待两人离开这个房间之后,沉重的大门再次合拢。紧接着,那些散落的黄沙快速聚拢成型,重新变回一个个壁画战士,然后安静的回到墙壁里。起司自认消灭了的士兵,其实根本没有受到破坏。
只有被凯拉斯的沙之剑杀死的那几个极为有限的沙偶,才没有复原。而那些残骸,则被复原的沙偶一并吞没,成为了壮大自己的基石。
很快,这里就像从未来过人一样。只有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人在池水里安静的思考着。
“战争,哈,这里每天都在发生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