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号的这天夜里,卫燃却根本没有捞到休息的机会,更没有见到柯娜的室友,便在一个踩着滑雪板过来求援的姑娘的催促和柯娜的引导下开始了工作。
略显笨拙的用一颗空包霰弹和一把小榔头启动了帐篷外面那台履带式的推土机,卫燃在一番摸索之后,总算是凭借着当年高中暑假的时候帮姥爷驾驶四轮拖拉机以及曾经以机电员的身份乘坐坦克战斗的经验,成功的操纵着这台敞篷推土机动了起来。
在柯娜和另一个姑娘后腰挂着的那两盏红灯的指引下,卫燃驾驶着推土机在覆盖着积雪的冰面上轰隆隆的前进着。
这推土机的速度自然是别想追上那两个踩着滑雪板的姑娘,不过即便如此,迎面吹来的狂风和雪花也让卫燃不得不用脚顶着操纵杆,空出手来取出金属本子里的风镜扣在了脸上。
在履带吱呀呀的噪音和发动机的轰鸣中追着那两盏红灯跑了差不多能有二十分钟,那两个姑娘也停了下来。
“维克多,我们左前方的公路,前面有一段冰面裂开了,我们要往左兜圈子清理出新的路线。”
踩着滑雪板凑上来的柯娜喘了口气继续说道,“等下你跟着的我的红灯走,我们要清理出来一条三米宽的路,需要你来回铲三四次才行。”
“明白!”
卫燃大声做出了回应,等对方拉开距离之后,立刻放下推土铲,推动着冰面上的积雪,跟着对方在冰面上画起了弧线。
他虽然看不到破裂的冰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却也能看到几十米外圆心位置闪烁的红灯,以及隐约翘起来的卡车屁股,和一辆似乎正准备将它拽上来的履带式拖拉机。
如此兜着圈子开了能有百十米,车头前方也再次出现了刚刚来的路上一直并排着的冰上公路。
在柯娜的指挥之下,卫燃略显笨拙的操纵着这台功率并不算大的推土机,将自己刚刚开出来的路和前面的路连在了一起,接着又调转车头,沿着自己刚刚开出来的新路推了回去,并且对路面进行了加宽。
等他将这条新路的另一端也和老路连起来,并且调头清理路中央的积雪时,他身后也多了两辆拉着一大车松针和芦苇杂草的爬犁。
在这两辆爬犁上,还有几个似乎不比柯娜大多少的孩子,你一下我一下的用叉子将车上的装载物洒在新开出来的路面上。
而在这两辆爬犁的后面,还有两辆爬犁拉着用火加热的水桶,一边走一边将水喷洒在路面上。
在这零下四五十度的低温帮助下,那些明明冒着热气儿的水刚刚浇在那些松针杂草上,便立刻和积雪冻结在一起变成了一层粘稠的冰壳。
这时候,又有两辆爬犁跟上来,将大量混杂着沙子的锯末洒在了路面上。而在他们的身后,便是那些忙着赶路的卡车和各种动力的爬犁。
即便不用解释,驾驶着推土机走在最前面的卫燃只要去看一眼也肯定能猜到,第一层洒下的松针和杂草就像混凝土的里的钢筋,紧跟着洒下的温水则像是粘着剂,而那些锯末和沙子则是用来提供有限的阻力,免得行走在上面的卡车打滑,同时又不至于让那些畜力爬犁阻力过大。
前后仅仅不到半个小时,这条被堵塞的冰上公路再次恢复了通车,但卫燃却并没有结束工作。
在柯娜的指挥下,他帮着那辆拖拉机将大半个车头都扎进冰窟窿里的卡车拽了上来。
他这边刚刚解下拖车钩,便立刻有几辆爬犁冒险停在了冰窟窿的边上,将各种树枝杂草丢进冰窟窿里,接着,便有几个民兵挥舞着铁铲,将积雪一锹一锹的丢进冰窟窿里。
“维克多,你的工作还没结束。”
柯娜再次踩着滑雪板凑到正忙着收拾拖车钢缆的卫燃身旁,指着刚刚开辟出来的新公路说道,“你要给那段路的两边推出来至少一米高的挡风墙才行。”
“没问题!”
卫燃痛快的应承下来,将刚刚团起来的钢缆丢进了车尾用钢筋焊接的筐子里,“我记得回去的路,你不用在这里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要去新的路上执勤”柯娜指了指冰窟窿的方向,“刚刚有个同伴掉进去了,这里少一个人。”
卫燃愣了愣,紧跟着点了点头,一边动作麻利的爬上推土机一边嘱咐道,“注意安全!”
“你也是!”柯娜说完,已经双手一撑滑雪杖,轻盈的滑了出去。
驾驶着推土机来到自己亲手推出来的公路一侧,卫燃一遍遍的重复着,将周围的积雪推到路边的枯燥工作。
这份工作远比刚刚要麻烦多,他不但要一遍遍的后退一遍遍的前进,每隔一段,还要开出一个避难用的岔路口。
而每当远处的夜空亮起防空的探照灯,别人能往他开出的岔路口跑远离公路,他却只能提心吊胆的继续工作——他驾驶的是慢的连滑雪板都追不上的推土机,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既然跑不掉,那就只能选择信任远处的防空阵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工作。
在他的忙碌中,这条百十米长的弧形临时公路两边终于各自堆起了一条一米多高的挡风墙。可还没等他休息,便有一个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小男孩踩着滑雪板找上来,心急火燎的求他帮忙去两百多米外去科博纳方向的路上帮忙把一辆趴窝的卡车拽上来。
这一夜,卫燃几乎就没从推土机上下来过,这辆推土机,也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
修路、拖车,修建挡风墙,清理路面上的积雪和碎冰沙,甚至包括掩埋猝死或者被炸死的民兵和运输队员,以及拖拽着油桶给卡车加油。
时值黎明,卫燃终于忙完了所有的工作,打着哆嗦,驾驶着推土机,跟着前面踩着滑雪板的柯娜返回了那座白色的帐篷。
哆哆嗦嗦的拍打干净身上几乎冻成冰壳的积雪儿,卫燃跟着柯娜走进帐篷的时候,那两张床中的一个依旧空着,而另一张床上,还躺着个看着和柯娜差不多大的姑娘,此时她正裹着毯子睡的正香。
“那是叶卡捷琳娜”柯娜低声介绍了一句,同时也给卫燃倒了一杯热水。
“我来的时候和她打过招呼”卫燃接过杯子捧在了手里,接着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
“她已经在冰面上工作了好几个月了”柯娜低声说道,“严格来说,这座技术服务点是由她负责指挥的。”
“其他几个人呢?”卫燃低声问道。
“还有两个姑娘,她们现在大概已经去工作了。”
柯娜说话间已经取下腰间挂着的红色提灯,将其熄灭之后递给了卫燃,接着又从床头的箱子里拿出了几张信纸和一支钢笔,用一册《复活》垫在信纸下面,坐在了空投箱的盖子上,“帮我给信号灯添一些油吧,然后你可以先去睡一会儿,等下吃饭的时候我会喊你起来的,现在我要给弟弟妹妹们写回信了。”
“你也早点休息。”卫燃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接过信号灯,转身离开了这个小隔间。
来到隔壁先点燃了煤油灯,他先脱掉了结着冰壳的衣服挂在头顶垂下来的钩子上,然后这才找出油桶和漏斗,拆下信号灯的油壶加满了煤油。
忙完了这最后的一点工作,卫燃这才脱掉结冰的毡靴和外裤,躺在窄小的行军床上,一边隔着薄薄的帆布隔断汲取着隔壁火炉释放的温暖,一边侧耳倾听着笔尖和信纸摩擦时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柯娜终于写完了回信,打着哈欠站了起来。
出乎卫燃的预料,这姑娘并没有叫醒他,反而只是悄悄的熘进他假寐的隔间,先帮着熄灭了桌子上的煤油灯,接着又拎上加满油的信号灯,踩着滑雪板离开了这座温暖的帐篷。
卫燃自然是不会追上去跟踪这姑娘,索性闭上眼睛裹紧了毯子,没多久便进入了梦境。
当他被清脆响亮的闹钟声吵醒的时候,耳边也传来了柯娜的呼唤,“维克多,过来吃点东西吧,顺便把收音机和发电机拿过来。”
“马上!”卫燃搓了搓脸,回应对方的同时也坐了起来。
一手拎着收音机一手拎着那个并不算大的脚蹬式发电机,卫燃赶到隔壁的时候,火炉边空投箱子的盖子上,已经摆上了几块黑面包和一份冒着热气的红菜汤。
此时,柯娜和那个名叫叶卡捷琳娜的姑娘正促膝坐在火炉边,各自一手拿着面包片一手端着红菜汤,一边吃一边聊着什么。
“我吃完饭是不是要开始工作了?”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将收音机放在了床尾。
“你还有五个小时可以休息呢”
柯娜说话间已经接过了发电机,熟练的坐在船边,一边瞪着发电机一边调整着频道,“快吃吧,我刚刚已经把回信交给凯来洛了,他知道你来这里工作,还特意给你带了一份礼物呢。”
“什么礼物?”卫燃好奇的坐下来问道。
“在你的红菜汤里”那个名叫叶卡捷琳娜的姑娘指了指放在箱子盖上的木头汤碗。
好奇的拿起勺子端起汤碗,只是在里面随意的一捞,卫燃却愣了愣,这还算浓稠的红菜汤里,竟然还有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
“是凯来洛带来的”
柯娜指了指门口桌子上多出来的一个杂物包,“他一共弄到了五颗水煮蛋,我让他把另外四颗带给弟弟妹妹们了,剩下的这颗...”
“剩下的这颗你们两个吃吧”
卫燃说着已经将碗里的水煮蛋一分两半,一边强行将其分给这俩瘦弱的姑娘一边扯谎道,“如果是肉还好,但是我对鸡蛋过敏非常严重,我可不想才来第一天就被送去医院。”
“你什么时候开始对鸡蛋过敏了?”柯娜狐疑的看着卫燃。
“从我记事起就开始对鸡蛋过敏了”
卫燃理所当然的灌了一大口红菜汤,接着才将手里的黑面包撕开丢了进去。
和之前在地下室里吃到的面包相比,这片面包里终于能吃出面粉特有的香气,而且没有嚼不烂的东西了。
“你可不许骗我”
柯娜说着,重新开始蹬起了发电机,而那台收音机,也在一针针刺啦啦的噪音之后,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音乐。
“这个曲子...”柯娜愣了愣,紧跟着加快了脚上的动作。
在一番调整之后,喇叭里的音乐越来越清晰,以至于就连已经喝完了红菜汤吃完了面包片的卫燃都听出来,这首曲子恰恰是列宁格勒交响曲!
只不过,此时这曲子却已经接近了尾声。所以根本没等柯娜蹬不动发电机,喇叭里便传出了象征着结束的鼓点声。
“如果我爸爸负责演奏的话,他就是负责最后鼓点的鼓手。”
柯娜下意识的说道,紧跟着用异常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是肖斯塔科维奇叔...同志的c大调第七交响曲吧?”
“你能听出来?”卫燃诧异的问道。柯娜闻言却只是笑了笑,随后便停止了发电的工作。
“你找到你的爸爸妈妈了吗?”在片刻的沉默过后,卫燃问出了一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没有”
柯娜叹了口气,“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哪工作,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
“你肯定会找到他们的”卫燃和那个名叫叶卡捷琳娜的姑娘异口同声的给出了一样的祝福。
“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叶卡捷琳娜说完,又看着卫燃补充了一句。
“没什么”卫燃不太确定的说道,“只是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