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5号下午,正在自己房间里补觉的卫燃也被彭彭作响的敲门声惊醒。
抽出压在枕头下的手枪推弹上膛,卫燃先掀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随后这才打开了房门。
“卫大哥,小姐让你准备一下,等下陪茉莉姐和陶灿华出去一趟。”房门外,睡眼惺忪的秋实转达着美香的吩咐,说完,还不忘打了个哈欠。
“我洗个脸就行”
卫燃应了一声,等这姑娘摇摇晃晃的转身去敲陶灿华的房门,这才关上门,将藏在门后的手枪放在桌子上,转而开始换衣服刷牙洗脸。
等他收拾停当校对好了那颗怀表,茉莉也打着哈欠从楼上走了下来。
两人稍等了片刻,同样没有睡够的陶灿华总算收拾完了个人卫生,一脸茫然的跟着卫燃和茉莉钻进了车子里。
“去史威格先生的洋行”茉莉关上车门的同时说道。
闻言,卫燃也没有多问,启动车子开出了小院,又等着陶灿华帮忙关上了小院的铁栅栏门,这才提高车速,熟门熟路的开到了那家德国洋行的门口。
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当他停好了车子之后,茉莉在帮他去洋行里弄来一张驾驶证之后,却带着他们俩横穿了马路,又钻进那家成衣铺子里,给卫燃和陶灿华各自取了订做的另外几套衣服。
这还没完,接下来茉莉又带着他们俩在各个租界里兜着圈子,或是让陶灿华出面,或是让卫燃出面,又或者她自己出面,从各个药局零敲碎打的采购了各种药品和纱布等物,又采购了各种糕点和水果,甚至还订购了几块冰砖,顺便给这辆车子加满了从美国进口的燃油。
这还没完,眼瞅着天色渐暗,茉莉却又带着他们去了一趟之前只是从门前经过的劝业场。
楼上楼下的一通逛,这姑娘挑挑拣拣的又买了不少的东西,直到把后备箱和副驾驶都塞满了,这才招呼着卫燃二人下楼回家。
临近返程之前,卫燃在劝业场的门口招来一个看着眼熟的卖烟小家伙,从对方的手里买了一包骆驼两包前门牌香烟,这才驾驶着车子往回开。
只不过等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却愣了愣,此时太阳虽然还没下山,但这小楼却像是化身工地一般,不但地下室四周的那些窗子全都被红砖水泥给封死,而且还绕着小楼的墙角垒砌了一圈将近一米高的花墙。
而且看那些不知道哪来的工人的操作,这圈彻底挡住了地下室窗户的红砖水泥花墙里面,完全就是个形同堤坝的斜坡,而且不等里面的水泥干燥,便填上了湿润的沙土,栽种了上了一颗颗不知道从哪来的月季花。
“这是在干嘛?”卫燃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小姐临走前的吩咐”
正在给工人们送酸梅汤的杨妈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说要打仗了,把这地下室加固一下,万一鬼子打到了这里,好歹也有个藏身的地方。”
“小姐临走前?”卫燃挑了挑眉毛,“小姐去哪了?”
“跟着安迪小姐走了”杨妈答复道,“听她那意思,是准备去安迪那里住几天。”
“秋实也跟着去了?”稍晚一步从车里钻出来的茉莉问道。
“去啦”杨妈无奈的摇摇头,“安迪小姐把她强拉走的。”
“所以就剩咱们几个了?”茉莉说话间,已经拎起了采购来的点心和水果。
“可不,她们姐儿俩估计要几天才回来呢。”杨妈已经接过对方递来的点心和水果转身走进了小楼。
等茉莉带着陶灿华也各自拎着采购来的东西跟上,卫燃却皱起了眉头。
他能隐约察觉到,杨妈和茉莉的话里掺着一丝丝的水分。他甚至几乎可以猜到,说不定美香和秋实,此时就藏在隐藏起来的地下室里!他可是记得清楚,上次小苏妈来的时候曾经用日语和美香聊过,后者也承诺了等家里的私人舞会结束,就带着秋实藏起来。
一边暗自琢磨着,卫燃也抱起从各个药局里买来的那些药品纱布等物跟了上去。
随着茉莉走进地下室,此时这里除了昨天采购的米面粮油药品等物之外,四周的窗子也都已经用木板封的严严实实,那木板和窗子中间,似乎还夹着一层厚实的棉被。
而在靠墙的位置,还摆着几个之前没见过的木冰箱。
这所谓的木冰箱,说白了其实就是个保温箱,凋花的木头外壳,里面有个金属的内胆,内胆和外壳中间,一般都会填上棉花或者木碳粉用来保温。
这玩意儿本身并不消耗电力,但却需要在里面放上冰块来释放低温。而且似乎是为了延长保温时长,这几个木冰箱的外面,还绑上了厚实的棉被。
任由杨妈的吩咐将拎下来的各种东西视情况或是放在冰箱里或是放在桌子上,卫燃不着痕迹的再次扫了眼那面巨大的镜子,默不作声的跟着他们转身上楼,将车子里其余的东西也一趟趟的搬了下来。
临近傍晚七点半,杨妈打发走了约好第二天继续过来砌墙的工人,卫燃等人也终于吃上了晚餐。
这一夜,因为美香小姐不在倒也清静了许多,唯独白天才补过觉,外加天气炎热,所以难免有些睡不着罢了。更何况,卫燃还得赶在12点之前,抽完了一整包的前门牌香烟才行。
既然长夜漫漫难以入眠,卫燃索性悄无声息的起来,站在那面正对着小花坛的落地窗前,打开窗子点燃了一颗香烟静静的听着。
只可惜,那疑似换气孔的两盏石灯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倒是那只鹦鹉在看见火光之后,叽叽喳喳的絮叨了几句没人能听懂的鸟语。
一支烟将近,卫燃又悄无声息的走到了储藏间的门口轻轻握住了门把手。
只可惜,这储藏间的房门平日里就是反锁的,此时也同样不出意外根本就转不动。
没有试着撬锁,卫燃转身回了房间里,锁死了房门之后重新躺在了床上。
转眼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刚刚吃完了早餐,那些工人们便再次赶着大车过来继续施工,茉莉也招呼着卫燃再次驾车出门。
只不过这次,两人除了各自买了几包烟之外,茉莉却再没有采购什么东西,反而指挥着卫燃驾车在城里兜了个圈子之后开进了喃开大学,熟门熟路的找到了冯懋耘的妻子黄太太的办公室,送上了一个食盒。
这食盒里装着的,是昨天茉莉带着卫燃和陶灿华从桂顺斋买来的点心。但茉莉嘴上说出来的借口却是,“之前黄太太说杨妈自己做的点心好吃,所以小姐嘱咐我又送来一些。”
“美香小姐有心了”
黄太太手下了食盒,顺嘴问道,“你家小姐明天有时间吗?明天就周二了,我该去给她上英文课了。”
“我这次来除了给黄老师送点心,第二件事就是为了明天的英文课。”
茉莉不着痕迹的扫了眼和黄太太一间办公室的另一位老师,神色如常的说道,“昨天下午安迪小姐邀我们小姐去她那里住着了,她们好像准备和谷小姐一起去北平听戏,估计要住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所以恐怕要等到下周才能继续上课了。”
“那就下周”
黄太太轻轻拍了拍放在办公桌上的食盒,“等你们小姐回来,记得替我谢谢她,顺便也帮我谢谢杨妈。”
“我会带到的”
茉莉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随后便告别了一脸恬澹笑意的黄太太,带着卫燃下楼,驾车离开了学校。
“接下来去哪?”卫燃哑着嗓子问道,他没办法不哑,昨晚上为了抽完那包烟,他差点儿把自己抽吐了。
“前边左拐”
茉莉说完摸出烟盒,自顾自的点了一颗香烟,接着又将车窗彻底降了下来。
在这姑娘的指挥之下,卫燃驾驶着车子开到了日租界边缘,最终停在了一座大烟馆的门口。
“带枪了吗?”茉莉推开车门之前问道。
“带了”卫燃下意识的将手伸到了后腰处。
“把枪留在车里”
茉莉说着,已经推开了车门,接着从后排车厢又拎出了一个藤条编的食盒。
稍作犹豫,卫燃还是抽出那支ppk小手枪,用披在座椅靠背上的中山装上衣卷了卷放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拔了钥匙推门下车,卫燃跟着茉莉钻进了和大烟馆紧挨着的一栋联排下楼里敲响了房门。
等一个穿着和服和围裙,看年龄能有四十来岁的妇人打开房门,茉莉立刻开口问道,“小苏妈在家吗?”
“在家呢,请脱鞋进来吧。”这个妇人微微躬身用汉语说道。
闻言,卫燃和茉莉各自脱掉鞋子,走进了这间小楼,接着便看到了正在吊扇下面跪坐在一张矮桌边的小苏妈,以及旁边另一张小方桌两侧,正在下围棋的两头鬼子。
这俩鬼子里,穿着和服的那只似乎就是之前曾经造访过叙情书寓的植田先生,这位倒也算是狗高马大一脸的横肉,尤其他的鬓角处,还有一道细长的勒痕,这勒痕虽然并不显眼,但上下的肤色却也算得上泾渭分明。
相比之下,和它对弈的那头鬼子,却是瘦瘦小小的个子,戴着眼镜留着仁丹胡子一副尖耳猴腮的模样,以至于卫燃在看到这俩鬼子的时候,竟有一种三次元版本的胖虎和小夫在对弈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正在研磨茶粉的小苏妈头也不抬的问道。
“小姐让我转告您,她和安迪小姐还有谷小姐去北平听戏了,恐怕要四五天才能回来。
另外书寓地下室的窗户一到夏天就漏雨,小姐走之前吩咐索性把窗子彻底堵上再盖一圈挡水的花坛,所以这两天书寓一直在施工,恐怕也没办法接待客人。”
茉莉说着,也将手里的食盒推了过去,“这是小姐给您的孝敬,她怕您不开心,所以让我过来帮她告个假。”
“这赔钱货就知道玩!”
小苏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先开食盒看了看里面摆着的银元,随后不耐烦的挥挥手,“走吧走吧,趁着你们小姐不在,把书寓好好收拾收拾,表外甥,你帮着你表姐盯着点,别让那些下人们偷奸耍滑。”
“姨妈说的是”卫燃赶紧应下来,“我会帮表姐盯着的。”
“你表姐心软,你既然找你表姐当靠山,就得诚心护着她。”
小苏妈颐指气使的数落道,“可不能和下人们抱团儿蒙骗你表姐。另外,你表姐前些天捡回来的那个傻侄子是怎么回事?”
“去戏园子里听戏的时候认出来的”
卫燃的语气中带着嫌弃解释道,“那傻小子自己找上来的,说他一路要饭来的津门就为了投奔我表姐。
表姐心软,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个在书寓里弹曲儿的营生,除了管吃管住,能不能挣着钱,全看去书寓的客人们愿不愿意赏。”
“他弹得怎么样?”小苏妈饶有兴致的问道。
“反正昨晚上的舞会没人赏他”卫燃的语气中嘲讽之色愈发浓郁,“那傻小子一看就是个老坦儿。”
“傻小子也有好处,至少老实。”
小苏妈挥了挥手,“行了,你们去吧,别在这儿碍手碍眼的,等你表姐回来记得来和我说一声。”
“等表姐回来,我就来给姨妈报信儿。”卫燃说着,就要跟着茉莉往外走。
“等一下”就在卫燃即将转身的时候,那位植田先生突然用日语招呼了一声。
卫燃虽然能听得懂,却并没有停下脚步,直等到小苏妈喊着让他停下,这才一脸疑惑的转过了身。
“昨天我就去过书寓,怎么没见过你?”那位满脸横肉的胖...啊不,植田先生用带着鬼子口音的汉语朝卫燃问道。
见卫燃看向自己,小苏妈不耐烦的挥挥手,“植田先生问你什么就答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