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一六八一年(明永历三十五年)
郑经卧病不起,郑克臧日夜随侍在侧、督视汤药。
刚过元宵不久,这天郑经传唤刘国轩与冯锡范,刘国轩来至病榻前,郑经指着郑克臧对刘国轩说:
「我与国轩患难相从,意望中兴。岂料到今日将与国轩中途而别,此子颇有才干,希望国轩你能妥善辅佐。如此一来,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刘国轩听了这话,内心纠痛不已,正想说些安慰的话,正好冯锡范来到,郑经又对着冯锡范说:
「我命不长久了!将来全赖锡范与国轩协力,辅佐此子了。」
「郡王不会有事的,这不过是偶染轻病微疾,只要稍事调理,就会没事的,郡王不必掛怀。至于辅佐公子一事,国轩自当尽心竭力,绝无二心。」
刘国轩突然一跪,重重一个叩首。
「是啊!国轩说得不错,郡王何需多虑啊?」冯锡范说。
「听二卿这么说,我心安不少。克臧,你与国轩、锡范先下去休息吧!顺便帮我请来寧靖王与陈梦瑋,父亲有些话想和他们单独聊聊。」
郑克臧等三人离去后不久,寧靖王与陈梦瑋一同前来探视。
「王爷,恕在下不能起身相迎。」郑经说。
郑经想用手臂撑起身子,寧靖王急忙上前制止。
「你多休息,别理会那些繁礼縟节了。」寧靖王说。
「今后不能再与王爷吟诵诗歌,撰文作赋,真是遗憾啊!」郑经说。
「你会康復的,快别这么说。」寧靖王说。
寧靖王坐在床沿,轻拍郑经的手安慰。
「梦瑋姪儿,现今的陈近南是你吧?永华兄与我曾经商议,打算由你接任总舵主一职,想必永华兄辞世前,已做下安排了吧!」郑经说。
陈梦瑋双膝一跪,向病榻上的郑经拱手。
「万云龙大哥…」陈梦瑋说。
最后这「大哥」两个字,已经哽咽得模糊难辨。
「并非叔父不相信姪儿,但叔父想瞧一瞧总舵主令牌。」郑经说。
陈梦瑋闻言,立即自怀中取出「共洪和合」铜牌,奉上至郑经面前。
「永华兄应该有向你说明这面令牌的意义吧!希望姪儿妥善保管。」
郑经伸手抚摸着铜牌上浮刻的字。陈梦瑋回忆起父亲临终时的那一幕,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我今日请二位前来,实是有要事相託。克臧聪敏正直、明毅果断,定可安邦固本,我已经决定将延平郡王以及招讨大将军一位传予克臧。待克臧继位、政局稳定之后,烦请二位再将日月之护所在地告知克臧,让他以此守护台湾、延续大明正朔。我不在此时将日月之护传承给克臧,是因为忧心近日一些关于克臧身世的流言,会让有心之人藉此行篡逆之事。更何况克臧也必须证明自己有能力统领东寧,得到二位的认同后,才具备继承日月之护的资格。」郑经说。
强撑起的身躯终究体力不继,郑经交代完此事之后,就沉沉地睡去,寧靖王与陈梦瑋也就不打扰郑经休息,先后向郑克臧告辞而去。
寧靖王与陈梦瑋离去后不久,郑经忽然感到身体剧痛难忍,不断地哀号惨叫,郑克臧立刻令人飞奔报知郑经的母亲董国太。等不到董国太来到,郑经已经药石罔效、与世长辞。与父亲郑成功相同,郑经也在三十九岁壮年辞世。
董国太得知消息后,在郑经诸位弟弟的陪同之下,带着郑经的次子郑克塽急忙赶来,欲见郑经最后一面。却只见随侍父亲多日的郑克臧搥胸顿足、号啕痛哭,而郑经则早已撒手人寰。
冯锡范着令礼官办理郑经丧事,并在董国太面前对郑克臧说:
「监国是嗣位储君,应该在此为先王守灵尽孝。」
理所当然,郑克臧按照冯锡范所言,在郑经灵前为父亲守灵,寸步不离。
郑成功逝世之后,发生了郑经与郑淼之间的继承权争夺战;而在郑经辞世当时,另一场血腥的夺位阴谋,就已暗中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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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锡范成功将郑克臧牵制在郑经灵前,自己则趁机密会刘国轩。
「监国乃螟蛉之子,怎能继承延平郡王之位?」冯锡范说。
「螟蛉之说不过是谣传,这你又不是不清楚,怎么会随这毫无根据的流言起舞?更何况这是郑氏的家事,岂容我等外人干预?」刘国轩说。
「这件事冯某自有主张,国轩兄如不想干涉,那也无妨,锡范但求国轩兄秉持中立,勿偏袒监国。」冯锡范说。
对于冯锡范在此时重提这起传言,刘国轩深知其心可议,但碍于冯锡范的父亲冯澄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刘国轩选择不插手此事,只求明哲保身。
依王礼殯殮郑经,并等文武官员各祭奠完毕之后,随即召开择定郑克臧嗣位日期的六官会议。会议结束,冯锡范再密会郑聪、郑明、郑智、郑柔等四位郑经的弟弟,对他们说:
「自古以来承继大统者,尚且有嫡庶之分,何况监国是螟蛉之子。」
「克臧真的不是我郑家骨肉吗?」郑聪问。
「先不管此传言是真是假!诸位公子别忘了,前些时日公子们徵收民田而遭监国责罚一事。全台尽是郑氏王土,诸位公子徵用民地,本来就无可厚非,监国却如此不顾叔姪情面。锡范只怕将来监国一旦嗣位,就更是不把诸位公子看在眼里了。」冯锡范说。
「是啊!冯公所言正是,真乃辅国良臣。克臧这小子狂妄悖逆,一旦得志,将来必定对吾等不利。不论收养之说真相如何,此事毕竟已经传得沸扬扬,决不能让克臧嗣位,必须另立储君。」郑聪说。
「锡范也正为此事伤透脑筋,只是不知国太的态度如何?」冯锡范说。
「国太方面,我郑聪自会说服。至于军队将士以及地方百姓方面,就有赖冯公主持了。」郑聪说。
冯锡范连连頷首,告别了郑聪等人。郑聪等四兄弟商议后,决定一齐向国太啟告。
「母亲!自从大哥逝世之后,各地镇军将士开始出现军心浮动的跡象,地方百姓的民心也是一片纷纷扰扰啊!」郑聪说。
「怎么会这样?」董国太惊骇地问道。
「军中与民间都盛传,监国并非郑氏血脉,所以对于监国即将嗣位延平郡王一事,军心民意都感到不服。」郑聪说。
「不会吧!克臧已经秉政两年,军队、人民向来都是心悦臣服,怎还会发生此事?」董国太说。
「那是因为当时大哥尚在,军民知道监国只是代为秉政。如今大哥仙逝,牵涉到继承、嗣位一事,百姓必定计较起正统与否,因此导致军民不服。嗣位乃国之大事,母亲如果不相信儿等所言,可召刘提督与冯侍卫前来,当面问之。」郑聪说。
董国太于是遣人传刘国轩与冯锡范前往议事。刘国轩因已决定不插手嗣位一事,便託辞称病,只回覆董国太:「凡要紧事,请与郑聪等诸位公子以及冯侍卫斟酌商议即可。」
此时冯锡范正调兵遣将,製造政局动盪的假相,一听闻董国太传他议事,立即驱往謁见。冯锡范起初对于刘国轩的立场还有疑虑,一听说刘国轩回覆董国太之语,便不再顾忌。
「冯卿,我问你。听说现在军心浮动、民意纷扰,此事当真?」董国太问。
「回国太,此事千真万确。而军心民意浮动纷扰的原因,没有别的,乃因监国非郡王血脉也。」冯锡范说。
虽然冯锡范所言与郑聪等人不谋而合,但董国太仍然半信半疑。郑聪与郑明见状,立即发难:
「请母亲速定主意!倘若有心人士率兵拥立监国夺位,到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老迈的董国太一时犹疑不定。
「这样吧!我先命人收取监国印信,易立新君一事,稍后再议。」董国太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通常国君薨驾,继承人必先嗣位,然后发丧。如今郑经殯殮许久,延平郡王之位却仍空虚,文武官员开始议论纷纷了,甚至于怀疑有奸臣密谋篡政。冯锡范赶紧安抚眾官说:
「国太已经命令礼官择日,奉监国嗣位,尔等诸君不必多言。」
就在此时,前往收取监国印的太监覆命,郑克臧拒绝纳还印信。冯锡范深知此事不宜再拖,必须速战速决,于是向董国太讹传郑克臧拥兵抗命,让老迈的董国太一时仓皇、不知所措。
「国太莫慌,国太可以再令人传监国入内庭议事。若监国肯来,表示其无悖反之意;如果拒绝,那便坐实了叛逆传言,锡范自当竭力率兵勦灭。」冯锡范说。
使者见了郑克臧,传达了董国太召见之意。
「你回覆国太,先前克臧之所以拒绝纳还监国印,实是因为此印乃先君所授,事关军国大政,派一太监就要来收取印信,真偽难辨,克臧如何轻易交付?此番克臧必定带着监国印謁见国太,亲自奉还。」郑克臧说。
使者离去后,郑克臧的心里笼罩着不祥的乌云,他对妻子陈梦蝶说:
「国太命人来收取监国印,此事并不寻常。今往见国太,克臧恐怕性命不保。」
陈梦蝶噙泪的双瞳里映着郑克臧坚毅的脸庞,无奈对夫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