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浓眉微耸,一脸不屑:“紫英,莫要和我说这些,这是我们武勋被打压的缘由么?你觉得我们如果能压制蒙古人,击败女真人,或者说消灭倭寇,文臣就能让我们扬眉吐气,和他们平起平坐了?呵呵,他们的观点就是打天下该武人来,治天下就该文臣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再养那么多武人就没有意义了。”
冯紫英还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好在王子腾也没想要冯紫英回答。
“好,不想养,那你得给大家一条出路啊,动辄就是裁减边镇,或者就是缩编,甚至干脆就拖欠官兵的粮饷,这么些年来,兵变难道少了么?宁夏叛乱怎么回事儿?这就是文臣管军带来的好处?”
王子腾冷笑连连,“都说以文驭武是大周国策,可本朝立国的时候何曾有这一说?还不是这些文臣后来为了自身利益,或者害怕武人支持皇帝威胁到他们的地位,让他们不敢凌迫皇帝才弄出了这一说来,可恰恰有些糊涂皇帝就爱信这个,自废武功,觉得离了文臣就国将不国,就得要天下大乱了,我呸!你觉得我干兵部右侍郎干得差了么?或者说漕运总督我干不下来?再说了,武人做好武人的事儿,文臣做好文臣的事儿,这难道就一定矛盾么?可为什么文臣却总要置我们武人于死地呢?”
冯紫英心中微动,这王子腾还是有些见识的,没有了武人的支持,削弱了武人的地位,以文驭武的格局形成,那皇帝便再无可仰仗的坚实后盾,那和内阁博弈就处于劣势了,尤其是在文臣群体较为团结利益一致的情形下,皇帝要和这样一个庞大群体作斗争,那很显然是难以胜任的。
不具备掀桌子实力的情况下,皇帝也就只能以忍耐为主了。
当然皇帝也有一些可用手段,拉拢分化瓦解文臣内部的团结,挑动文臣内部的派系斗争,进而拉一派打一派,某些情形下,这种手法亦可奏效,但如果不解决根本问题,只要遇到文臣中出现能力较强或者有大局意识的人物,那皇帝的这种手段就很难奏效了。
只不过现在和王子腾说这些没有太大意义了,自己现在是文臣,而且现在这种情形下,王子腾他们已经丧失了和朝廷讨价还价的底气,自己给他的劝诫应该是中肯的,他能明白,最起码也能抱住他和他王氏一族的富贵和老登莱军的存在。
“世伯,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但是你我现在都清楚,谁也没有办法解决这其中的矛盾和弊病,起码现在是如此,至于以后,那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冯紫英语气里颇堪玩味,“我们现在就说现在的事情,世伯交出兵权,我可以代表朝廷给您和王家一个体面,不会将您和王家列入叛逆,您本人亦可获得朝廷一个封赏,王家也能得到一些资产发还,如何?”
王子腾却没有在意冯紫英后边的话,他似乎听出了冯紫英话语前半段隐藏的意思:“紫英,你既然知道其中弊病,你也是武勋……”
“好了,世伯,我说了,现在不是探讨那些的时候,我们先谈您和老登莱军的事儿,好不好?”冯紫英轻轻一笑,“谈最现实的东西,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不是么?王家还是一大家子呢,何必非要和自己过意不去呢?”
王子腾吐出一口浊气,死死盯着冯紫英,良久才闷声道:“紫英,你才二十二吧?”
冯紫英点了点头,没说话。
“好,我今年也才五十二,身体健壮着呢,再活二十年不在话下,我等着。”王子腾重重地哼了一声,“此事就按你说的办,你找人来接管登莱军吧,我会让他们听命行事,最好找一个能服众的。”
“贺人龙如何?”冯紫英还很知趣地问了一句。
“哼,又是榆林出身?你就不忌讳?”王子腾斜睨了冯紫英一眼,“很好,交给他我放心,你也放心。”
冯紫英展颜一笑,“那我就替朝廷感谢世伯消弭了一场兵祸,也能拯救数万儿郎的性命了,那牛世伯那边……”
王子腾仰起头,半晌才道:“我会给他去信,至于他听不听,我就不保证了,人各有志,不能强求。”
“世伯去信,我相信牛世伯会听的。”冯紫英笑得很知足,“牛世伯和世伯也一样知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智者,牛世伯素来英明,当理会你我一片好意,留待有用之身嘛。”
王子腾死死看着冯紫英,很想从这个家伙嘴里再掏出一些什么东西来,但是对方现在已经三品重臣了,才二十二,再给他几年就是要入阁拜相的顶级士人了,可能么?
但若是不可能,他又这般一说总觉得藏着深意,否则何须和自己说这些?
冯紫英见对方目光如鹫,淡淡一笑:“来日方长,世伯和牛世伯都可以慢慢看,慢慢等嘛,如世伯身体上佳一样,牛世伯也是体健神旺,再活二十年一样不在话下嘛。”
“好,我就信你这句话,紫英,可不要让我们失望。”王子腾狠狠地道:“今日之话,只入你我之耳,……”
冯紫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别人知晓也无所谓,要人肯信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