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进菡萏居的院子,顾婳便听母亲那哭天抢地的自屋里传来,她心中便有几分不耐烦。今儿这事源头在她身上,若是进去见了母亲,只怕要受母亲苛责。李姨娘那韶刀不堪的性子,顾婳是清楚的,心里念头一转,便不打算去正堂,步子一错就要回自己房里去。还没走出两步,李姨娘身侧的大丫鬟玉莲听见声响,自屋里走出来,说道:“姑娘回来了,姨娘叫你进去呢。”
顾婳无法,只得一步三蹭的挪进屋中。
走到堂上,却见满室狼藉,一地的碎瓷,李姨娘坐红漆木雕花罗汉床上,两只眼睛揉的如烂桃一般,嘴里骂骂咧咧,同哥哥顾忘苦抱怨今日之事。
李姨娘一见女儿进来,双目圆睁,张口便啐骂道:“你这个小冤家,浪回来了?!平白无故拿人家扇子做什么,小眼薄皮,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什么好东西,就值得你看在眼里拔不出来?!抢人扇子的是你,要穿红裙子的是你,倒拖累着老娘挨了一通责骂,还被禁了足。我在这家过了二十多年,还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儿,明儿叫我怎么出门子见人,怎么管人?!”
顾婳适才在延寿堂被顾王氏数落了几句,本就在气头上,回来又被母亲斥责,心中不服,张口回道:“这事儿凭什么怪我?!那扇子我又没说不还,不是顾婉硬上来抢,又怎么会坏?!红裙子是我要的,娘那时候还说要给上房的一个好看,兴冲冲去要的。如今裙子没要到手,还平白惹了一身腥,倒怎么全都怪到我身上来了?方才我在那边还叫老太太骂了一顿,我满肚子委屈跟谁说去呢!”
李姨娘见她还敢犟嘴,心头火起,登时起身,上前将女儿拖到跟前,两手往她头上狠凿了几个爆栗。
顾婳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被母亲责打,一头便滚在她怀里,大哭大叫起来:“娘打死我好了!输给顾婉,我没脸出门了!”李姨娘嘴里也哔哔啵啵,骂不绝口。
顾忘苦在旁瞧着,见闹得不成样子,只得上前将妹妹自母亲怀里揪了出来,一面拿手帕替她擦脸,一面说道:“母亲好好的同妹妹说话,怎么就动起手来了?妹妹打小养的娇,哪里受过这等委屈。”
李姨娘气咻咻道:“你还护着她,咱们今儿被上房的压了一头,明儿起等着人家把咱娘仨儿往泥里踹吧!”
顾忘苦眉头微皱,沉吟问道:“今日这事,听母亲的话,是为了一把扇子起的?”
李姨娘说道:“可不么,说是大少奶奶给二姑娘的,什么湖州扇子,什么进上的。这等金贵,就该放在屋里供起来,巴巴的拿出来四处炫耀,生怕人不知道她得了个好东西似的!”
顾忘苦看着抽抽搭搭的顾婳,不觉问道:“这扇子,原来是姜氏给顾婉的?”
李姨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可不是怎的,老太太还没问一句,紧赶着自己认了。自己的嫁妆拿来做人情,好叫人说她是个贤惠的好嫂子。真要贤惠,有好东西怎么不给婳儿?我倒要洗净眼睛瞧着,看这骚狐狸的尾巴什么时候露出来!”
顾忘苦闻言不语,半日才问了一声:“今儿天气凉,这二姑娘带这么一柄用不上的累赘做什么?”
李姨娘张口便道:“还不是拿出来炫耀,好叫人知道,婳儿得不着的东西,她便能得着!”话才出口,她猛然回过神来,迟疑道:“你是说,这是她故意下好的套?然而她又怎么知道婳儿定然会去要那把扇子?她未卜先知不成?”
顾婳也仰起头,看着她哥哥。
顾忘苦笑了笑,俊俏的脸上再不复平日里那轻薄的神情,灯下那双桃花眼中泛出些许异样的神采。
但听他说道:“可婳儿到底还是去要了,这女子嫁来两月,躲在那小院中不出来,对咱们家中的人情世故倒是摸了个透彻。何况,即便婳儿不去要那把扇子,她们大约也会借由别的话由将红裙子的事儿扯出来。太太同姨娘争了一世,她有多少能耐,姨娘还不知么?若说二姑娘,更是不必提了。若无人在背后指点,这母女两个怎么就跟突然开了窍一般,能想出这样的计谋来了。”
李姨娘听得咬牙切齿,将手在膝上狠狠捶了两下,斥道:“我今儿还送了二两燕窝给她呢,她倒偏帮着上房这等算计我们母女,我只当喂了狗了!”
顾婳听了她哥哥的一席话,圆睁了两眼,一张胖脸涨得通红。她自谓除却出身,凡事皆能压着顾婉,就是家中长辈,也更偏疼她些。今儿这件事,虽可能是姜红菱在后头出谋划策,但明面上瞧着,她是折在了顾婉手里。她一向心高气傲,这口气叫她怎么咽得下?!
她又急又气,狠狠道:“我明儿就去寻那顾婉算账!”
顾忘苦看着妹妹,凉凉的说道:“你要同她怎么算账?合家子人都看着,她不过是掉了一把扇子在地下,是你硬拿去的,还弄坏了。那石榴裙更不要提,也是你硬要的。这里外里,皆是你没理,你又有什么帐好同顾婉算?”
顾婳闻听此言,越发焦躁,索性一头滚在她哥哥怀里,撒娇耍横道:“不然要怎样?这口气讨不回来,我再不要活着了!”
顾忘苦薄唇一勾,摸着妹妹的头发,说道:“后日就是清明,太太不是说过那日要去给顾念初上坟,还要往郊外踏青去?到了那日,你只消听哥哥的话,哥哥包管你定然出了这口恶气。”说着,便向顾婳耳边轻轻言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