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思杳说道:“孙儿以为,堂兄并非是得了骨痨,而是被人毒害而死。”
顾王氏听至此处,看着顾思杳,忽然笑出声来,一面点头说道:“思杳,我听闻你这些日子时常出去跑动,多结识些朋友,见多识广也是好事。俗话说,读万卷书行千里路。然而,你若在外头随意听到些传闻,便疑心到自家身上,便可谓是走火入魔了。那等事情,也就是说书的讲讲罢了,咱们这等清静人家,怎会有下毒之事?何况,谁要下毒害念初?害死他又能有什么好处?思杳,咱们侯府可并非小门小户,说话行事还需得顾忌些门楣。”
顾思杳早已料到这老妪必定有此说辞,不以为意,又说道:“孙儿若只是在外头听见了些消息,便联想至自家人身上,的确是胡猜乱想。但孙儿如此以为,是有依据的。那大夫跟孙儿说起,这骨痨病人,初时必有低热,但堂兄当初是猛然间就病倒在床,并无低热,且脸颊两侧生有麻点,同那大夫说的中毒之状倒极是吻合。”
顾王氏脸上流露出些厌烦的神色来,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你说的这些,也不过只是凭空猜测,那大夫所说也未必是真。甚而那大夫现在何处,是否真有其人?念初过身已久,早已入土为安,何必再去折腾这件事?就让他在地下,多得些安生罢!”
顾思杳向前一步,双目炯炯,盯着顾王氏,一字一句道:“孙儿有确实的人证物证,委实是咱们府中有人向外购得此种秘药,投放于堂兄日常饮食之中,害他殒命!堂兄如此枉死,不为他洗刷冤屈,他在地下如何能安息?!”
这番言语,说的掷地有声,顾王氏为他气势所震慑,竟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冷风夹着雨丝自窗棂刮入,打在身上微微的起了寒意,顾王氏不禁打了个寒噤,看着眼前这挺拔高俊的孙子,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了一丝畏惧。
恰在此刻,黄铜自鸣钟敲了三下,已是酉时三刻了。
顾王氏回过神来,定了定神。顾思杳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再要置之不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她清了清喉咙,说道:“看你说的这般厉害,那便讲讲,到底是何人下药,毒害了念初。”
顾思杳却道:“祖母莫急,这事非同小可。我已请了两房老爷,同来见证。”
话音才落,春燕便自外头进来,低头报道:“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来了。”
说着,顾文成与顾武德先后进房,两位老爷一人穿着竹布单衫,一人穿着宝蓝色绸缎对襟夹衣,上前同顾王氏见礼,各自道了一声:“老太太。”
顾王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向顾思杳道:“思杳,你如此作为,是定要将事情闹大了。此事若然不实,老太太可容不得你这等胡闹!”
顾思杳微微躬身,不卑不亢道:“若然不实,孙儿甘愿受罚。”
顾王氏眼见如此,只好说道:“这屋中不是说话所在,咱们且挪到外头堂上说话。”说着,当即起身。
一众丫鬟听得消息,自外头鱼贯而入,替她拿了手巾痰盒,上前搀扶着,往外行去。
顾文成则是一头雾水,他是被顾思杳叫来此处的,尚且不知出了何事。眼见老母出去,方才拉住顾武德问道:“二弟,思杳今日这是闹得哪一出?这早晚时候,忽然大张旗鼓的把你我都喊来,还惊动了老太太?”
顾武德心中自是有数的,然而这事他乐见其成,当下只含糊说道:“我也不大明白,这是思杳自作主张。”说着,竟迈步向外走去。
顾文成见状如此,无可奈何,只得跟了出去。
众人来至堂上,外头的天色是越发昏沉,那雨势却无丝毫减缓。
堂上四角,已被家中仆婢点上了灯烛,照的亮如白昼。
顾王氏在上首坐下,顾文成与顾武德也先后两旁落座。
顾王氏便向顾思杳道:“你且说罢!”
顾思杳立在堂中,长身玉立,面色微沉,向着三位长辈躬身一揖,将适才向顾王氏所言之事又讲了一遍。
顾文成乍闻自己长子竟是被人毒害枉死,又惊又怒,面色巨变,自椅上暴跳起来,向顾思杳怒喝道:“你且将话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毒害侯府世子?!”
顾王氏那老朽的嗓音亦从上头沉沉而至:“思杳,你且想明白,这话一出口,可就覆水难收了。侯府不是小门小户,若是此事不尽不实,传扬开来,坏的可是咱们侯府的门面。”
顾思杳颔首道:“孙儿自知轻重。”
顾王氏只觉太阳穴上一阵跳痛,说道:“你且说说看,那购买秘药毒害念初的,到底是何人?”
顾思杳望着上首,薄唇微启:“是三弟顾忘苦。”
这一言落地,堂中一时却无人接话,四下一片死寂。
外头天上却忽然打了个闪,院中景物白了一瞬又暗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道惊雷自头顶砸向,倒将堂上众人惊了一跳。
顾文成一跃而起,大步走到顾思杳身前,神色冷厉,紧盯着自己这侄子,厉声道:“侄儿,你说这个话,可要有个真凭实据!不然,你蓄意诬陷手足,我可要按族规处置。”
顾思杳尚未答话,一旁顾武德便先行开口道:“哥哥莫急,思杳从来不会说无凭无据的话,且听他把话说完。”
顾思杳看着顾文成,原本上好的皮相已出现了衰老的迹象,两鬓已有些许花白,不再澄澈的双眼之中微带着几缕血丝,正满眼愤恨的瞪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