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妹一眼便看见了含钏嘴角挂着的讥笑,又忌惮她身边立着那只饿狼一样的崽子,到底忍了忍,冷哼一声,“这姑娘也是宫里出来的吧?我能理解您觉着姐姐受委屈了,可您也别不分青红皂白地偏帮偏信吧?这天寒地冻的,又是腊月三十儿,姐妹间拌了嘴,老小老小的姐姐要出走,我就算是拦人的方式不对,说的话有错,您也不能上来就喊打喊杀,报官了事呀!”
钟嬷嬷看了亲妹一眼,闭了闭眼,轻轻舒出一口长气。
“既是姐妹之间的事,你扯别人作甚?”钟嬷嬷声音很轻,气力很弱。
莲妹和阿良对视一眼,撇撇嘴,没说话了。
钟嬷嬷抬头看了看这小宅子的厅堂,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
一个小宅子、一处幽僻地、三两蔬果瓜...
她在宫里沉浮数十载,用尽心力地敛财、攒钱,就是为了出宫的这一天。
如今宅子有了,银钱有了,幽僻地有了,却都不是她的。
钟嬷嬷紧紧攥住自己仅存的那只包袱裹,“你说要给小宝买一处宅子成婚,户主不能写我,因我与小宝只是姨甥,若我百年之后,这宅子过不到小宝头上去,我想了想便也应了,户主便落成了小宝的名字;你说小宝要读书,要走国子监的门路,一拿就是三五百两的银子,我也应了;你说阿良要做生意,家里却没本钱,找我借一百两银子,算是我入股往后能分红,我连欠条都没要你打,全都应了下来...”
钟嬷嬷深吸一口气,手用着力,手背青筋暴起,“如今你说小宝还要五百两银子找门路漏题科考,我实在是没钱了...这包袱里都是我的棺材本儿了呀!”
含钏别过头去,悲悯地闭了闭眼。
很多宫人都是如此。
很多老宫女都是如此。
宫里机关算尽,聪明一世。
出了宫,却被家人予取予求,有的是费尽心机攒下的银钱被家人诓骗得一干二净,有的是二十三十岁出宫,刚一出宫便被家里人蒙上红盖头塞进轿子里,随随便便嫁给鳏夫、残废、傻子...
在宫里躲过的劫数,全都应在所谓的“家人”身上。
知道防备日日相见却无亲无故的外人,却对几十年未见的“血缘至亲”掏心掏肺。
钟嬷嬷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呀...
莲妹的声音比钟嬷嬷更尖更厉,“姐姐,这些可都是您点了头,自己愿意的!”一下子站起身来,“您十二岁入宫,家中老父老母尽是妹妹照料,您可曾出过一份力?妹妹因家中贫困,拖到二十四五才得以嫁出去,和打零工的夫君住在茅草屋里,您可曾帮扶过半分?如今不过是借你一点银子,你就这个模样!你且记得,你膝下无后,你死了,可是小宝给你抬棺捧香的咧!”
“啪!”
含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抬了抬眸子,“那便把外甥过继到钟嬷嬷名下,改姓钟,这就去官府备案!往后小宝给钟嬷嬷养老送终,若服侍得好,这偌大的家产、钟嬷嬷的私房定然少不了他的!”
独子过继...
阿良眼神一瞪,冲口而出,“放你娘的狗屁!”
含钏温温和和笑起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您这算盘打得,是既要套着狼,还要孩子是自己的——做人呀,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什么都想要,吃相太难看,会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