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溪听他言语相当不敬,只肃然道,“戌正时刻,你仍在内院逗留,这是何人阻你?”
俞四被一句挡的回不出话来,只好再道,“我有几句话,今日一定要说明白。”他面上有种果决的神情,正是气血方刚的意态。
“论说姐弟情分,你公事照应,这一干等我自然愿听,若是旁的,不说也罢。”一语道尽,王溪转步欲走。
“且慢,”俞四一腔怨忮难以排解,愤愤然道,“我本欲拼个鱼死网破,全看在齐……姐姐你这几年待我的份上,若不然管他是谁,我也要闹个天崩地裂,我堂堂七尺男儿,就是再窝囊,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王溪见他激愤不同往日,只低声淡道,“你既知我们素日待你如何,便应使大家宽心才是。”
“我如何不让大家宽心?齐靳将尤嗣承那荒唐妹子硬是按在我头上,我可分辨了半句?”
王溪略转头,“那是你平日行止不当,才惹下的账,他人又如何替你担待?”
“那日明明是那荒唐妇人……”他这一句声量渐高,此轩向来僻静,这一声尤显突兀,他复又压低声道,“你们都要巴结尤嗣承,若不是今日父亲无心做官,几个哥哥又不问经济,我如何能忍得下他这暗道出身的人来压我?”
“你若不愿意经济,大可以辞了这份差事,不受你姐夫这份情,只是姨妈伤心,我看你如何过得去。”
俞四自知说不过,撇开眼,“罢,罢,多说无益,只求姐姐一事,但凡应了我,便无二话。”
王溪不作答,静听他言语。
“冬苑里头的人,我有一句话要问她,秦业素日妨我,还请姐姐体谅。”
王溪一愣,忽而冷笑一下,“体谅?你要我如何体谅?”
不等俞四回话,王溪说道,“她今日已然住了进去,虽不是明媒正道,却也是当真了的,不但你应该避嫌,我也是要避嫌的。你如今不是当年小儿,也到了修身立业的年纪,不应是旁人来体谅你,而是你当体谅旁人。我只当你今日酒后失言,胡言乱语,天色不早,还请回吧。”
俞四听得心内颇有些歉意,脸上也泛了白,嚅嚅而语,愈发不能剖辩,末了只低声道,“我只想问她当年之事,只求一句话。”
王溪见他仍旧不死心,于是正声道,“你适才说万般都是他人行止不当,你说她既然是府门小姐,如何同你有当年之事?平白污了她的名!”
这一语厉害非常,一股子羞愤直冲脑门,俞四无话可说,面上也下不去,只好愤然走出廊间,待快绕过月洞,忽听那穿墙后头的树影里有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俱是一惊。
“什么人?”俞四适才失态,此处虽离得不近,但不妨走漏了些,于是声调颇厉。
那后头的声响停住,转出一个人来,一双水葱般的小手绞了一下如意纹样的裙褶子,忸怩道:“俞四哥哥。”
第6章双喜
见从灯背黑影里头出来的是齐敏,俞四心里稍一落定,倒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是大妹妹。”
“嗯。”齐敏一改□□之态,轻应一声,她抬头望了俞四一眼,“听得有声息,却像俞四哥哥来着,只听不真切,不敢出来。”
王溪就站在廊下,看了情形,几步间便也走了过来,只见齐敏立在墙边一株被远处灯影照得碧沉沉的扁桧旁,低头弄着帕儿,于是一边摆摆手示意俞四回去,一手拉住了齐敏的袖,“不是同母亲说话么?怎么这会儿子站在黑设设的地儿,跟你的丫头都到哪儿去了?”
齐敏朝俞四行了个礼,抬步往王溪身边挪去,半开玩笑地道,“我自己出来逛逛,好放她们打个盹儿去。”
俞四虽常年跟着齐靳,府内出入是常事,虽说是亲戚,但姻亲女眷,总有诸多不便,于是不叙他话,告辞便走了出去。
王溪拉过齐敏,“如今这深秋天气,虽说里头穿了夹的,外头总要罩一件,且京里行的热症,得了的遍身骨节疼,你可要仔细着,”她说着将菖蒲和映月两人唤过来,此时她屋里头来瞧信的也领着两个掌灯过来,王溪拉住了齐敏回身走,“同嫂子一道回母亲屋里去,明儿日头出来了再逛岂不好?”
齐敏不自觉的已被带起步子,头面却仍旧朝着那月洞门的尽处,走了两步,忽然攥住了王溪的手,将她拉近了些,问道:“嫂子,俞四哥哥原是不喜尤家姑奶奶这样的?”
王溪脚步一顿,觉一阵寒风拂上面来,心中疑惑,不由大愧,连隔墙有耳之事都没有思虑周全,但她不是自乱阵脚之人,且也不问她听到些什么,只正经道,“什么喜不喜的,姑娘家怎好问这样的话。”
齐敏脸上一红,有些讪讪的,却也不好再问,只悄悄咕囔了一句:“原是不喜这样的。”
且说齐府自齐敏回来便添了好些喜信,寒露交节时分,得了齐靳在江苏公事顺利的消息,江浙粮道上的押运本有些滞碍,齐靳动用了尤嗣承在海上的关系,给粮道各方面施了压,最后银米如期交付,两江总督承情不尽,于是保题封赠二轴,以博内眷同欢,向来奏请封诰,系由礼部行文吏部,若是自请封诰,虽六部声势相通,但若不另托可靠的人,且不论推封还是捐封,书办置之不理,拖上个一期也是有的。齐家原也是请的,只是虽通了门路尚未下期,如今地方大吏声势不同以往,保题的封赠无人敢等闲视之,且江苏原先的抚台遭了事,如今两江总督更是官声赫赫。且说五月适才用过宝印,书办那里却直接通了两部的差,直定了十二月用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