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四久不得人尊重,这奉承之言便像茧子一般把人裹住了,他跟着齐靳从江苏而来,也曾过过驷马风尘,经营八表的日子,想着要干一番大事业,只是事与愿违,且他年轻,所想络绎,既觉身负其任,又觉不能苛待下头,恍惚不能决,这里一峰是龃龉,一峰又是逢迎,工谀之间,没了个成算。
众人见他面上有些松动,便忙补缀。
忙有人拉过他来,在墙根底下比划。
“若是无事……”
“断无事的。”
头沉涣散,俞四点了点头。
这齐府里头却又是另一番光景,自从睿儿横遭祸事,他做大哥二哥的,公暇便来瞧他,这三月间便好些了,她最喜冬日里头做汽锅鸡,故在今日做了正好一家子小聚,王溪着了一件紫蓝地八宝纹相团花两色提花面的袄,青缎面的坎肩,齐玫着了一件石青锻地团花纹样短袄,皆是素色,只有齐敏着了一件黄锻地球花纹妆花面料的一件棉袄,抛梭得花纹厚重,彩纬沉浮,如此鲜艳的颜色,盘织妆彩,只越发显得青春大好,年轻稚嫩,只脖颈处有一块从底下延上来的红瘢,实是略不过眼去,但众人皆只字不提,齐敏自己个儿更是笑呵呵的,像是个没事儿人一般。
这各人心中皆是胸有块垒,都是勉强支撑,只是一家子坐着,凄婉之气自不绝塞,齐母甚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只是垂眼下去,裹着的眼皮子一松,肿扑扑的已有些泛红,是不胜之态。
众人都是见着的,齐敏晓得是为己之事,原本就是强作笑颜,笑容也淡下来。
齐斯见状,忙岔开话题,做得一副心潮汹涌的姿态:“我这里有桩喜事要告诉母亲,我这‘选馆’可有挪动之望,儿子得大哥扶持,或可得太子侍从,现如今有七分消息,三分准了。”
说罢看向齐靳,这是尚未允准,他虽是翰林院从这一榜里头二甲、三甲中,择年轻而才华出众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但翰林院里头典经、侍读更是有才德兼备之人,加之外省现如今才名在外的鸿儒亦有不少,并未定局,这是哄老夫人高兴,齐靳只得道:“翰林院众人见我总赞他天分才情,我只说不可过奖于他,如今年纪尚轻,还需历练,不可膺此重任。”
“如何担不得?”
“怎么担不得?”
只是齐母同齐敏二人一同脱口。
母女二人四目一对,先笑了起来。
王溪立在边上做规矩,用小碗涮了一碗滚烫的羊肉,给各人布了,笑言:“看把母亲睿儿给急的,小叔自然是担得的。”
齐玫掩着帕子也笑了。
这气氛转瞬活络了些,齐母又虑,接道:“你同他们这样说,他们当了真,岂不是耽误他前程。”
这是齐靳接着了齐斯的话茬,故意掉花枪,齐靳赔笑道:“翰林院虽然清苦,宦海飘蓬也实艰险,他一番储才,自然是待施展之日,我想着若能外放倒成全他一番做大事的养望,只是怕母亲不舍得。”
这齐斯也很惊异,他平日里头把这些心气儿都收着,只露出个不拘的态度来,没想到这“长兄如父”,父亲走得早,此时竟有些竟有些“知子莫若父”之感,心中本有不能两全之事,念着此处,便有些神在身外了。
“母亲自然是舍不得,我也舍不得,没了二哥哥,我还什么趣呢。”
齐母揉了揉睿儿的鬓角。
这齐府里头正吃得热络,这顺天府外头的一条道上向来静,今日却有些不寻常,映在墙上的是一抹晕开的暖红。这顺天府隔着墙便是民宅,还有几间铺面,碗口粗的柱子挑出来的屋檐,红彤彤的,那铺子里的人当是顺天府里点了灯笼,只渐渐粘连城一片片的红,那一片片红从无边的黑里头浮过来,烟枪缭绕的味儿一齐压了过来,这腿也僵住了,人也僵住了。
“着火了!”
寂静的四处被这一嗓子惊醒了。
这里头的人听见这一声喊便知不妙了。
“不好,这事瞒不住了。”
前头俞四答应了他们,这后头看库的两个就预备上了火盆,集了一些干柴放在后道上,一个不留意火盆子不知怎的就翻了,起先看到火盆子翻了,便立觉有些不妙,那火苗子舞着就往干柴那头晃悠,看库的二人不敢高声,想把此事捂着,连忙去把连通内衙的大门给关上,一时急不来水,两人便上去转着圈子一阵急踩,想把这火苗子给踩熄了。
没想到冬日里头衣服厚,不当心就引火上身了。
那着了的忙在地上打滚,另个见状,忙抽了自己的衣裳去拍。
这火势如何经得起耽搁,入了腊月京里已好些天没有风了,这一日天暗竟然起了些微风,拂得那火苗直往库里面扑。
须臾之间,火光便蹿起来,只往黑幽幽的天上去了。
一时间烟雾弥漫,外头街面上的一声喝,便嚷嚷起来。
京畿重地,前头的人慌忙进来,一时乌泱泱来了许多人,端着盆洒等具,好不容易熄灭了下去,只堆放在库前的准备移库的案卷已是救不得了。
这两人吓得一阵哆嗦,一群马驰到院子里。
后头跟着一对兵,那马上领头的人眼神炯炯,环视院子,“所有的人,皆不得擅动,当值的都抓了。”
那跟在后头的两队兵已分作两班,将趴伏在地上的两人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