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筝做梦都没想到过,父亲与他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十几年间,她从未听过说只言片语。她倚着他身形,轻声道:“说下去,我想听。”
霍天北望着窗外的梅花,语声透着遗憾:“从军之前,陆先生带着江南我们四个,常在山中、水乡甚至丛林附近度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也无暇上门拜谢他当年的恩情。从军之后,偶尔写一封信给他,告诉他值得一提的事。他说好孩子,我等你凭借战功进京,届时为你接风洗尘。他遇难之前,我也曾进京,却总是不凑巧,无缘相见。”
顾云筝握住了他的手。他一直是父亲很赏识的人,只是不知还有这层关系。
“皇上二次赐婚、云凝远嫁之时,我忙于平乱,心里清楚,皇上只是要用宠信我为由除掉一个朝臣。怎么也没想到是云家。赐婚之前,还命贺冲选了来日发妻人选,最想娶的是成国公之女。他是我的恩人,于他或许不足挂齿,于我却是没齿不忘。再者,他的女儿——”霍天北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以前我是不相见就好奇,出事那夜至如今,我敬重。自然,谁想要娶她都不易,她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过是有那份心思而已,成不成还两说。”他有些歉意地看着她,“所谓的我娶你是退而求其次,是因此而起。”
顾云筝自是不会自己与自己争什么,便只是一笑,问起别的:“若是没有萧让、云笛,你也会帮云家吧?”
霍天北颔首,“也不止是我。例如叶松,例如柳、孟、徐三位阁老,都想为云家,为如云家一般落难的家族讨还公道。尤其三位阁老,这几年一直协助我与叶松,这是原因之一。自然,都是在官场多少年的人,他们也要利用皇上的心思,否则非但不能为别人昭雪,还可能被皇上铲除。”
顾云筝低低的叹息一声,“也只有你们这些人,才能忍这么久,换了寻常人哪里做得到。”
霍天北就笑,“别以为我听不出,这是在说我们慢性子呢。”
顾云筝抿了嘴笑,“哪有。我怎么会不明白,你们自己也是麻烦太多,自己的地位还不能岿然不动,哪里能帮别人。”
“说到底,自家的仇,还是要自己了断,才能心安,否则始终是个心结。我就算是在萧让、云笛现身之前给云家昭雪,他们也未见得就满意,不知缘由,说不定还以为我此举不过是收买人心。”霍天北微笑,“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战功被人挂在嘴边的时候已成过去,如今传遍街头巷尾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顾云筝莞尔。他始终对自身情形保有着最冷静的态度。“也不想告诉云笛、熠航、萧让他们?”
“没必要。”
“怎么说?”
“麻烦。”
“……”
霍天北见她不满的瞪着自己,笑,“我也只是感激成国公一个人,与他们无关。为官之人,除了我与江南这情形,没有永远的友人,今日相助、感激,明日说不定就反目。陈年事到最后反而会成为笑话,何必呢。成国公若是在世,也不会希望如此。”
顾云筝也就释然。
随着她能出房门走动,熠航也高兴起来。小孩子不明所以,只当是她病了,这段日子都很担心,幸亏连翘时常带着他去安姨娘房里,安姨娘每日里宽慰着、吃力的解释着,他这才稍稍心安。这日起,上午在霍天北的小书房习字画画,下午都留在顾云筝房里玩儿一阵子。往日里那份担忧记挂,在如今使得他与顾云筝愈发亲昵。
这日,顾云筝想去看看三夫人。孩子的洗三礼是她张罗的,满月酒则是霍天北命李妈妈、徐默操办的,那一阵到前几日,都是病恹恹的,不好过去看望。
正要出门的时候,巧了,三夫人过来了。
三夫人产后身子略见丰腴了一点儿,容色很好,见顾云筝气色好转许多,略略心安,还是心疼,“怎么还是这么瘦?吃的东西都被孩子抢去了吧?”说着轻轻拍了拍顾云筝腹部,对胎儿笑道,“你这个不省心的,哪有这么折腾人的?”
顾云筝忍不住笑,“是我没良心,以往就是吃多少也胖不起来。”
“那倒是好了,孩子随你,可没有你埋怨的份儿。”
两人在里间落座,说笑了一阵子,三夫人提起一事:“侯爷前几日问三爷了,说该如何发落太夫人、二爷等人。”
顾云筝微微讶然,转念明白过来。霍天北这不是询问,只是知会霍天齐一声。
三夫人已继续道:“我们斟酌了几日,想着他们之间的恩怨也不是谁能阻止的,太夫人一错再错,侯爷手里又是证据确凿。我们……”她说到这里,坐到了顾云筝身边,“我们想着,还是带着孩子到我家乡去度日,京城也不适合我们再留下去了。”
这倒是顾云筝没想到的,听到这儿,心里已是不舍。
三夫人红了眼眶,“说起来,我也没什么好挂念的,只是舍不得你。这府里的女子,也只有你与我投缘。”
顾云筝又何尝不是,“不如先问问侯爷。侯爷只是提前跟你们说一声,并不是要你们怎样。”
三夫人苦笑着摇头,“侯爷不会对我们怎样,外人因着侯爷,也不会说出什么话来。症结在于我们,我们不想再念着陈年旧事活下去了。尤其三爷,他心里得是个什么滋味?”
顾云筝默然。这倒是,换了谁是霍天齐,也会度日如年。既是如此,不如离开。她点点头,问道:“可与侯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