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适说:天啊!
打火石磨出火星,点亮桌子上的油灯。顾况与程适在桌边对坐,程适揉着额头道:跟师傅说了没?
顾况道:说了,睿王殿下本来还要跟我回去看看两位师傅……程小六,你说我他娘的是不是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可不是做梦么?一回想,在茶楼里。睿王千岁说:小幺,我是天赐。
二回想,半张嘴与睿王殿下两两傻望,睿王绕过桌子扣住他肩头,小幺,我当真是天赐,找了十来年,总算让我找着你了。
三回想,睿王殿下无限感慨地问:十来年前我走的那回,你没怨我吧?
程适道:你做不做梦我哪知道,我还想问你是不是做了个春秋白日梦哩?他说他是窦天赐,后来怎样?
顾况涣散的目光从灯火挪到桌面上,没什么,然后就叙旧,问这些年都怎么过的。我也说不出什么,正说要去看两位师傅,来人就说有要事,先走了。
程适直着眼道:师傅听你说,惊着了吧。
顾况道:何止。
程适起身,负手在房里转了个圈:乖乖的我也给吓着了。都快把他给忘了……当时来领他的人不是说他是漕帮的少爷么?
顾况喃喃道:一个七、八岁的娃娃,摇身就成如今的睿王殿下。窦天赐,睿王殿下,他走的时候明明才这么高。
程适停脚:对了,你当时怎么叫他,窦天赐还是睿王殿下?
顾况道:当然是睿王千岁,我一个芥子大的小楷字,哪能在睿王殿下面前逾矩。只不过他喊一声睿王殿下,睿王脸色就苍凉一分,一双眼睛望得顾况心里七上八下。
程适搔搔头皮,抱住双臂:顾老弟,说句老实话,这樁事对你可是天上掉的便宜。万岁之下就是睿王,当年是你从沟里捞的他,他跟你在一个被窝里睡了一年。现在他只要念两三分的旧情,使一、两分的力气将你提一提,你至少也能混个蓝袍子穿,天大的好事!
顾况苦笑道:穿蓝袍子?靠别人的体面得了势,一辈子都要被人戳脊梁骨。何况我还是明经出身,在那群才子老爷里头恐怕寸步难行。
顾况这辈子的盼头不高,能做上个跟施大人那样的楷书郎,城里有栋小房子,有个知书达理的如花美眷陪在花前月下,再添一双儿女,用的起三、四个佣人,一顶小轿子就成,没奢想过别的。
程适大步在桌边走个来回:戳脊梁骨?朝廷里有几个不是攀关系靠门路上去的?在朝中做官靠山越硬腰杆就能越直!做官也不是考四书五经,若论政绩,谁比谁强还未可知。
顾况听程适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程适心想,可惜窦天赐那孩子从来跟我没交情,顾小幺这回恐怕能远远爬在我前头,横竖我程适哪个都不靠也能成个人物!
顾况跟程适说了一番,心里舒畅些,涣散的双眼聚了神采,回房去睡觉。展开薄被吹熄油灯,临睡前犹在想,天赐长大后真变了不少。
恒商此时刚回王府,在卧房中徘徊踌躇,想着如何才能再见顾况。
直接去秘书监找人恐怕不妥当,等顾况再出宫,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十来年没见的日子都过了,现在若要有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却觉得实在难熬。
恒商想起今天上午顾小幺恭恭敬敬一声声的睿王千岁,一股秋意兜上心头。
十来年前顾小幺带着他到处跑的情况犹在眼前,顾小幺摸着他的头道: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程小六给你什么都别吃。恒商想到这里刚要笑,蓦然今天顾小幺拘谨的形容闪至眼前,睿王千岁是千金之体,小人万不敢逾矩。
顾小幺,小幺,顾况。
恒商轻轻道: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