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那眼睛便往那白蜡杆子上瞅:你这个
掌柜的没猜错,这少女生平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偷跑出来的,没经验,盘缠没带够。刚刚手摸到包袱里,摸到剩下的那些零碎铁钱,还不知道够不够回程的路费呢。
少女手收回来,换手握紧了长棍,脸胀得通红道:这个不能押给你!
掌柜的又拉起哭腔:我上有老下有
我钱都给你!你别哭!少女头皮发麻,忙伸手去解腰间荷包,又要掏包袱里剩得不多的散钱。
横里却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她。
少女微讶转头,却见是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锦衣少年,一张脸生得漂亮,仿佛女子。这少年笑嘻嘻地,手一晃,抛出个东西给掌柜:拿着。
亮光闪动,掌柜忙接住一看,是个银锞子。
够不够?小安问。
掌柜咬了咬,忙点头:够了,够了。
小安挥挥手,掌柜识趣地退下。
少女再没出门经验,也明白这少年是替她赔了店家的损失,犹疑一下,道:这位公子
小安转头:嗯?
少女抱拳:多谢公子相助,只是我今日手头不便,还请公子留下名姓、地址,改日必当相还。
她一脸稚气,说话却要硬充一副老/江湖的模样,小安扑哧一笑,阳光灿烂地摆摆手:些许银钱,姐姐不必放在心上。我叫小安,姐姐贵姓,哪里人?我听姐姐口音,不像本地人?
适才还跟人家说小姑娘,到了跟前开口便叫姐姐,实是他平时惯了。他自幼净身,就从来没人把他当作男人看,在内院都是姐姐、姐姐地喊。
他自己也不曾将自己当作男人过,自然不觉得什么。可于这少女来说,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自己还大些的陌生男子上来不称姑娘,直接就喊姐姐,还喊得那么亲热,就未免失之于轻佻了。
少女绷紧脸:公子慷慨相助,有侠义之风,我敬重公子,也请公子自重。
小安这才察觉不妥。他自知自己不是男人,别人却是不知的,咳了一声,尴尬道:我在家里惯了的,姐姑娘莫怪。不过些许银钱事,咱们在外行走的,莫叫这个约束了,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他知错就改,虽轻挑些,倒不像是坏人。少女日常在家时候,常就向往话本子里那些游侠故事,仗剑走天涯,视金钱如粪土,多么潇洒。当下便豁达一笑:既然如此,多谢安公子。我姓温,青州人,今日得与公子相识,三生有幸。只我还有事,先在此别过。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公子请保重。
小安在府里是奴仆,在同伴中是年纪小的那个,在外行走虽有人因他的身份巴结他,却无人真把他当成个对等的大人看,这还是头一次,有那么一个人真真正正平等地、尊重地对待他。
小安过来,原是因为他们看出来这姑娘手头拮据,感念她为他们这些身体残破之人说话,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心痒,有心想邀这姑娘切磋一下。此时却完全忘记了切磋这一茬,胸脯一挺,肃然道:原来是温姑娘。青州出好汉,怪不得姑娘身手这般好。与姑娘相识,是在下的荣幸。姑娘也请保重。
这两个年纪不大,却一本正经地使劲比着强装老成,康顺几个人使了大力气才憋住了没笑出声来。
眼见着那姓温的姑娘上了一匹枣红马扬长而去,小安还傻站在那里看着,康顺过去给他后脑一下子:别看啦,人都走远了。
小安跳起来要打回去,康顺笑着躲闪:怎么,你还看上了不成?
呸!别胡说!小安道,咱是什么人,什么看上不看上的!辱没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家!
这话一出,伙伴们眼中都是一黯。
小安察觉说错了话,立时改口:除非有本事,做到牛督公那般,又或者如张太监、徐太监他们那样,就能娶妻养子,儿孙满堂了。
如今在位的是大周景顺帝,景顺帝年老昏庸,信重宦官。小安提到的张太监、徐太监是景顺帝身边最得宠的八人中的两人,这八个大太监再加上监察院的牛贵,合称八虎一狼,最为文臣和百姓痛恨。
这九个大太监都在宫城外有宅邸,其中好几个人都还娶了妻子有两个还是景顺帝御赐的宫女。
只他们是残缺之人,不可能自己生出孩子来,都是收养干儿干孙,故小安才不说娶妻生子,而说娶妻养子。
低迷气氛一扫而空,伙伴们又笑起来。
你小子还想当大太监!
就你!
众人笑着撸他脑袋,小安左支右挡,气得跳脚。推开这些讨厌的人,却见永平站在一旁,盯着问姑娘去的方向,不知为何,神情莫测。
小安一边整着被扯乱的衣服,一边问:永平哥,看什么呢?
永平像是被惊醒,霍然转头,问他:她说她姓温?从青州来?
是呀。小安说,看不出来呢,不是说北方姑娘都五大三粗的吗?我看温姑娘挺苗条呢,不比江南女子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