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趴到了床上,宋昌的眼皮却跳了跳,他抬手轻轻抚摸柳幺儿枯黄的发丝,轻声道:“幺儿,你还记得我的腿是如何残废的吗?”
柳幺儿的哭声一顿,愧疚道:“是,是成亲当日你出了意外摔断了腿……”
“是啊,此前我都好好的,可娶你当天却摔断了腿,自那以后只能躺在床上,屎尿不能自理,生不如死……”他说着脸皮抖了抖,手里下意识攥住了她的头发。
头皮刺痛,柳幺儿有些慌:“相公……”
“难道,你想让我在床上躺一辈子?”
“不,不是……”
“幺儿,你可是那样善良的人,如今怎只想着你自己?你为何变得如此自私了?”
这是……什么意思?柳幺儿怔怔地看着他。
宋昌松开手,干瘦的手指从她脸上缓缓划过,他手指冰冷,似有冰锥子刺进她脸皮,然后那刺骨的冷随着血液窜进心口,背心里渐渐沁出寒意,她整个人如坠冰窖,连思维都被冻的麻木了。
“幺儿,我的腿就靠你了。”
“相公……”
宋昌收回自己的手,闭上眼睛躺了回去:“你出去吧,我腿疼的厉害,要休息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眼底最后那丝光也灭了,一片死寂。
她沉默着走了出去,太阳早出来了,热烈的阳光洒满全身,可她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回到房里,她找出一身补丁最少的衣裳换上,仔细的梳好枯黄的发,翻出还是成亲时藏下来的几片红纸,打湿之后染红了干裂苍白的唇。
没有镜子,她起身打了盆水照了照,水面映出一个年轻女子,脸颊瘦削苍白,五官其实不差,但这些年来营养不良,又辛苦劳作,皮肤十分粗糙。一双眼死气沉沉,仿佛一具被耗干了精血只裹着薄薄一层皮肉的干尸。
哪怕费劲心机染红的那点唇色也没能让她好看一些。
她拿出一条补丁累补丁的灰白纱帐,拧成一股,站到床上,掷过房梁,再把两头打成一个死结。
平静的将头伸进去,闭上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双脚离开床,人便吊在了半空。
几乎瞬间就呼吸困难,脸色紫涨,身体本能的挣扎起来,但也没多大会儿,当心肺憋痛得就要爆开的时候,她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舌头不受控制的伸出来,表情狰狞着,逐渐停止了呼吸,闭上了眼睛。
她的身体在半空中慢慢晃悠着,终于自由了。
突然,就在她的身体旁边又出现了一个柳幺儿。她先还有些恍惚,可转头看到自己吊死的模样时吓得尖叫起来,却也只一会儿,她就反应过来,自己死了。
她平静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带了丝解脱的笑。
这时外面传来开锁的声音,宋婆子回来了,身边跟着王平家的,两人说笑着往柳幺儿的房间来,宋婆子一把推开房门,喊道:“昌儿媳……”
然后柳幺儿还在缓缓晃荡的身体冲进眼里,两人愣了一下,转瞬便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王平家的更是吓得一屁股摔倒在地,便往后爬边惨叫:“死人啦!死人啦——”
左邻右舍听到喊叫忙跑过来看,一见到柳幺儿的尸体,都被吓的不轻。还是住在宋家右边的张家大伯组织了胆大的几人将柳幺儿放了下来。
试了试她的鼻息,忙道:“还有热气儿,赶紧请大夫来,说不得有救。”一个年轻人忙跑了出去。
这会儿宋婆子终于缓过劲儿来,‘嗷’地一声就嚎哭起来:“老娘当初可是花了三两八钱银子把她买回来,到今儿还不满两年啊,一儿半女没给我们宋家留下,她怎么敢上吊死了!”
有人看不过眼道:“宋嫂子快别说了,人都快没了就积点口德吧。”
“她哪里配得上老娘的口德?本来就是个扫把星倒霉蛋。我儿与她成亲当天摔断了腿,生生从一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变成了残废,那都是她克的!现在她人没了,老娘再去哪里找一个媳妇来照顾我儿?还有我的银子……哎哟老天爷呀,你开开眼吧,作甚要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
她哭得凄惨,旁人倒也不好多说什么,张伯指挥旁的妇人拿床被子把柳幺儿盖上。
左邻刘大嫂凑到惊魂未定的王平家的身边悄声问:“婶子,怎么就死了?那男人呢?”左邻右舍挨得极近,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王平家的只觉倒了八辈子大霉,赚钱的大计也没了,没好气道:“那男人嫌她丑,扒窗户跑了,宋婆子嫌她没用,骂了两句,估计是气不过这才吊死了自己。”
两人旁边站着个白净的年轻的女人,是张家的二儿媳蔡氏,正拿着帕子捂着鼻子往里探头探脑,听见这话道:“得亏她自己吊死了,一女侍二夫,若是还活着,只怕咱们这条巷子都得脏污了,真是想想都恶心。”说着嫌弃地拿手扇了扇鼻子。
王平家的脸皮僵了僵,正有些别捏,几人身后突然响起个男子的声音:“请问几位姐姐,这里发生何事了?”
几人转头,就看见一个五官清秀,身材中等,手中持扇,着书生打扮的年轻后生好奇地看着她们。
他们这巷子里可从来没有过如此书卷气的男子,这一看就是读书人,蔡氏下意识站直了些,翘着兰花指,柔声细语道:“好叫相公知道,是这宋家儿媳昨晚偷了汉子,今儿个上吊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