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妃叫你拿的?”浮云卿疑惑问道,“太妃不愁没好茶喝,非得让你劫贡茶?再说,她让你劫,你就劫?知不知道窃取贡茶要受什么刑罚?”
继而转眸睐向敬亭颐,“驸马你说,县主该受什么刑罚?”
敬亭颐正捋着思绪,蓦地被浮云卿提到,沉声回:“按国律,偷窃贡茶者,鞭笞五十。”
敬亭颐话音平淡,好似在吟诵一句动听的诗词。陆缅听了他的话,惧怕得连哭声都不再喊。
再反应过来,不迭给浮云卿磕头。额前磕出一片红,鬓钗凌乱,全然不似起初那端庄模样。
剩下说的都是些“饶命”,“再也不敢”的无用话。
这会儿幡然悔悟,早点都干什么去了?
趁她不备,浮云卿借力把裙摆抽出来,“你既说是受太妃指使,那好,你去把太妃叫来,当面说话。”
“不用叫,老身自己来。”
杨太妃扬起她那白鹄般的长脖,颐指气使地踅进前堂。
守皇陵,穿得素净。既然想尽法子从皇陵里跑了出来,太妃赶紧披上件烫金翟衣,睨着浮云卿,“公主,你不是想见老身么,老身来了。不错,玉叶长春是我拿的,怎的,不行?老身为太宗守了几年陵,难道不算皇家人,不能喝贡茶?”
她有模有样地扽扽衣袖,戳着浮云卿的心肺管子,“太宗在时,北苑宫焙供奉的玉叶长春,两瓯都给老身。当今官家执政后,娶来的圣人不会做事。只顾年青一辈,不顾我们上辈的人。偷?公主,你说错了。是圣人不顾老身在先,老身只是拿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番黑白颠倒的话语,叫浮云卿听得瞠目结舌。
她收回先前的定论。这世间,最没脸没皮的不是韩从朗,而是杨太妃!
敬亭颐也听不下去,站起身,俯视着使劲仰脖的杨太妃。
做刺客的,最喜欢脖颈长而细的人。直白地说,这类人好杀。脖颈这么重要的地方,却长得这般扎眼。正如杨太妃,一眼望去,只能睃及她白皙的脖颈,与她傲慢的凤眼。
太宗喜欢长脖颈,刺客也喜欢。敬亭颐眸里深意翻滚,“太妃,傲慢不是件好事。您这张嘴,再口不择言地说下去,怕是要惹出大祸。”
杨太妃傲慢,却也欺软怕硬。
浮云卿在她眼里,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屁大点事都要闹大,不懂人情世故。她傲慢,是浮云卿该承受的。脖颈长,让她比大多娘子家高上半头。可当身姿颀长的敬亭颐站在她面前,洒下一片阴影时,她蓦地觉得心慌。
已经有十几年,没像现下这么怕了。区区一个入赘的驸马,竟能叫她毛骨悚然。
杨太妃强打精神,故意不接敬亭颐的话茬。抬高话声,怒斥躲在浮云卿身旁的陆缅,“好啊,老身白疼你六年!你揭发老身,难道从此,你就干净了?”
说着,揪起一把搁在角落的软鞭,狠狠抽着陆缅的背。
“哼,大不了老身与你一道,受五十道的鞭。但在那之前,老身得先把你打个半死不活。嘴里掉蛆的苍不郎子,那年就不该滥发好心,就该让牙婆卖你,欠狗.|骑的!”
一面咬牙切齿地咒骂,一面甩着鞭,熟稔得不像第一次打人。
鞭落得紧实,才落两鞭,陆缅背上的衫子就被剌开一道长口子。陆缅疼得泪花横流,到处翻滚喊救命。
浮云卿听杨太妃满口污秽话,心想太宗朝,什么市井泼妇都能入宫为妃吗?
想得正痴,蓦地被敬亭颐拽到身旁。
那软鞭离浮云卿堪堪两寸,身子稍微往前倾些,鞭风就会落到她身上。
敬亭颐捂着她的耳朵,把她拢到门外,轻轻合上门扉。
“现在怎么办?要去阻止杨太妃么,还是等她打罢,再去问。”浮云卿问道。
“等太妃打罢,约莫县主半条命就没了。”敬亭颐回她说,“不过放心罢,县主的命不会丢的。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此等候。”
浮云卿不解,怅然道:“照太妃那力道,不出十鞭,陆缅就一命呜呼了。”
她厌陆缅做事不过脑子,怨她活该。可小娘子家耳根软,眼皮松,听及陆缅一声声哀嚎,说不心疼是假的。
要不说小娘子善良呢。别说鞭风,就是鞭子都没见过几次。更别提把皮开肉绽的声音听得清楚,愈发觉得瘆人。
浮云卿踌躇道:“敬先生,当真什么都不做?”
敬亭颐搂着她的腰宽慰,“您听听,屋里的声音,与方才您在场时的声音,有甚不同?”
浮云卿侧耳细听,良久失落地摇摇头,“没什么不同。”
有时心一慌,人就会不自觉地忽视一些细微末节。
这座不算湫窄的院里,称得上是外人的,只有敬亭颐。杨太妃与陆缅的事,与他何干?
他不受任何干扰,始终清醒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
浮云卿在场时,鞭鞭紧实,哭喊臭骂是真的。当他合上门扉,鞭能摔到别处,哭喊臭骂也能装得有模有样。是干嚎声,还是真情实感的哭声,倘若手里沾的血腥多,立马能辨出其中不同。
既然杨太妃要做戏,那他就顺着她的戏走。
未几,门扉被太妃推开。
杨太妃甩甩酸痛的手腕,“老身急得很,下手没个轻重。陆缅这不要脸的,昏过去了。”
浮云卿蹙眉探头,大眼一望,当真瞧见,陆缅衣衫凌乱地昏在地上,血珠不迭往外冒。
“你你……你把她打昏了?”浮云卿不可置信。养了六年,她竟把陆缅打昏了?
太妃抄着手,对上浮云卿,换上一脸傲慢样,“公主,你来老身这院,是有什么事要问?你跟驸马来这里,应该不是单纯地来拜访老身,这个被遗忘的老辈人罢。”
瞧太妃这副模样,想是陆缅还没把拒婚做妾的事,告知与她。
浮云卿把陆缅的事简单一说,见太妃气急败坏地骂陆缅。
难听的,不堪入耳的,下流的,污秽的。她用世间最恶毒腌臜的话,骂她养了六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