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将太妃与陆缅的事与卓旸简单说了一遍,旋即垂眸,专心用膳。
若后来没识破太妃与陆缅唱的这一出戏,那么上晌发生的事,仅仅是一桩反目成仇,家长里短的事罢了。
这件事,在杨太妃烜耀身份后,乍然变了性质。
杨家不止杨太妃一人居功自傲。一百多口人的家族,建朝以来,在京城与各地州郡横行霸道数年。正如敬亭颐所劝,傲慢不是件好事。
这场局里,原本空出没有杨太妃与陆缅的位置。
然而今下,陆缅要嫁韩从朗,杨家不可避免地会与韩从朗掺紧关系。关系甫掺,她俩便会被迫入局,不断向局里的中心者韩从朗靠近。
另一个中心,是敬亭颐。
膳后,敬亭颐揉着浮云卿的脑袋,让她先踅去卧寝歇息。下晌由卓旸授课,几个时辰蹦蹦跳跳,累人得紧。好好睡上一觉,才能养足精力。
浮云卿不舍与敬亭颐分开,不迭往他怀里拱。
“敬先生,你是要去书房读书么?你跟我一道歇息罢。我只想和你睡,不想贴着硬邦邦的榻。先别看书了嘛,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敬亭颐失笑,“确实有些事要处理。”
浮云卿罕见地发问:“什么事?难道又是爹爹派给你的跑腿活儿?”
兴许官家顾念敬亭颐家世凄惨,入赘做婿。几月来,常常把一些杂活儿交给敬亭颐去做。敬亭颐不常入禁中,往往是待在公主府,听内侍念官家的口谕。口谕无非是说,有个活儿,非得是敬亭颐去做。
浮云卿还当是什么要紧事,结果凑前一看,净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些事,明明旁人也能做,可官家生了执拗的心,非得点名指姓地让敬亭颐及时办好。
一来二去,每每敬亭颐提及,有事得出去一趟,浮云卿便全当他是听官家吩咐。
往常她从来不对敬亭颐的去向多做过问,今日却反常。
她挽着敬亭颐的手臂,“敬先生,你就陪我睡一回罢。”
卓旸不合时宜地“啧”了声,“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您注意点分寸。”
听罢太妃的事,心里本就堵得慌。卓旸欹着廊柱,心乱如麻。正想着要使出什么对策对付太妃,倏地听及浮云卿一道道娇嗔,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他想的明明是,什么时候,浮云卿能用腻歪的声音,朝他撒娇。
可话音脱口,不知怎么成了数落她的话。
“我自己的府邸,我为甚要注意分寸?”她睨卓旸一眼,“你一说话,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你不是说,有一筐草兔草猫草狗,要送给我吗?结果到现在,我连个草影儿都没见到!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成心诓我的?”
经她这话一点,卓旸才迟迟想起,那筐狗尾巴草的事。
“嗳,臣哪敢成心诓您。”他做发誓状,眸色认真,“臣当真是忘了。多大点事,也值得您一直想。一筐狗尾巴草而已,您放心,等您歇好午觉,臣马上把这物件送到您面前。”
这话是在撵人走啊。浮云卿啧啧两声,心想卓旸为着阻拦她与敬亭颐同睡,当真煞费苦心。
浮云卿气不过,从敬亭颐怀里窜出,踱将卓旸身侧。指节紧握成拳,“嗙嗙”地往卓旸臂上捶了两拳。
尽管这拳头于卓旸而言,半点不疼,反倒更像是狎戏。
“忘了?这事都敢忘,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到竹筐里?”浮云卿又补两拳,满脸气愤。
拳头还想捶时,骤然被卓旸包住。
卓旸宽厚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拳,像是一张擀得薄厚均匀的皮,裹满嫣粉嫣红的馅料。
“错了,当真错了。”卓旸虽是出声求饶,可却仍挑着他那跅驰的眉,用吊儿郎当的话,逗弄着她。
浮云卿白他一眼,缩回拳头,扽了扽滑落的衣袖。
她将眼眸瞪得浑圆,威胁道:“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敢忘记约定好的事,我会再捶你几拳。”
“看在你真心求饶的份上,那我就给你个将过补过的机会罢。”浮云卿有模有样地背起手,来回踱步,恍似当铺里灵活变通的收钱小厮。
卓旸忍俊不禁,竭力维持着澹然姿态。不时睐敬亭颐一眼,趁着浮云卿转身,忙朝敬亭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然,要抹的这道脖子,不是面前故作深沉的浮云卿。
敬亭颐微微颔首,眼睫上挑,回睐卓旸一眼,算是勉强同意了卓旸提供的办法。
浮云卿踱来踱去,从卓旸身旁,溜到敬亭颐身侧。又搬条杌子,坐到敬亭颐身旁。
她仰头望敬亭颐,“敬先生,你给我做个证。我要在这里等,等卓先生把那一筐物件提来。”
话语坚定,是下定决心的认真模样。
敬亭颐说她顽皮,“用过午膳,冰鉴都搬到了别处去。晌午头天热,阁楼里不凉快。臣想,您还是快去卧寝歇息罢。这样,那筐物件,臣待会儿给您取来,好么?您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臣?”
“你怎么还夹枪带棒地拐着弯骂人呢?”卓旸想,敬亭颐真是只狡猾的狐狸。与浮云卿说话,还要贬低他!
偏偏浮云卿就吃敬亭颐这一套。
她依依不舍地起身,环着敬亭颐的腰身撒会儿娇。未几,踅身走远。
比及浮云卿的身影渐渐缩成微小的黑点,敬亭颐才敛回目光,继而投到卓旸身上。
公主府内,不用操心隔墙有耳。没有仆从会想凑来听秘事,这会儿都各自躺在榻上,阖目睡觉。
人都回了屋,故而现下空荡荡的珍馐阁,只有敬亭颐与卓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