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问颖对此颇为不解, 心想, 大家都是读过书, 明白道理的,为什么不能理解这位楚家姑娘的难处呢?
她之所以会这般行事, 很显然是为了不让人因她容貌过盛而生出轻视之心, 尤其是在发生了两年前那件事之后。
她不能使自己的清誉有损,更不能让沛国公府和楚家的名声受碍, 才会不得已出此下策。
要不然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姑娘, 吃饱了撑的天天蒙面纱戴幂篱,把一切美景事物隔绝在外?
阮淑晗对此评价道:“你能理解她, 是因为你也有倾国之貌, 并且家世尊贵,深得荣宠,楚姑娘对你造不成威胁,当然能以常理之心看待她。而旁余人不是相貌比不过,就是家世比不过,心生懑郁之下, 难免会以偏概全。”
说白了, 就是两个字:嫉妒。
这是人之常情, 就像阮问颖会嫉妒杨世醒的天分禀赋一样, 旁人也会嫉妒楚端敏的家世容貌,很正常。
她刻意忽略了阮淑晗的最后一句话:“——再者,你和她都是一样的自视甚高,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两朵皆为高岭之花,自然惺惺相惜、感同身受。”
加上她与楚端敏不甚相熟,是以,对于闻思静的酸刻嘲讽,她只当做没有听到,垂首专注于桌案前的花签,细细端详。
阮淑晗也和她一样,还把自己的那份花签同她交换,讨论其上题诗的含义。
只有徐妙清应道:“楚家姐姐素来这番打扮,静姐姐何须介怀?左右也碍不着我们什么。”
闻思静讨了个没趣,讪讪回了一句:“我知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摇着扇把脸转向一侧,作为掩饰。
倒是旁边的靖昆侯长女闻言附和:“说来,这位楚姑娘的好事,恐怕要将近了。”
闻思静立时来了兴致,询问道:“怎么说?”
靖昆侯长女压低了声音:“妹妹也是听旁人说的。据说那日在宜山夫人的讲会上,楚姑娘不巧被越宽王爷看见了真容,当即让王爷倾了心,嚷嚷着要娶她做王妃。”
闻思静大吃一惊,声音抬高了一度,旋即压下:“此话当真?”
“有六分真。以那楚家姑娘的容貌,想要得到王侯公子的一见钟情,可谓易如反掌……”
闻思静一声冷笑:“我说呢,怎么出席都是女子的宴会也要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包裹起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还真是一鸣惊人,眼看着沛国公世子即将袭爵,她自己要从国公孙女变成楚家孤女,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捡高枝了,倒是有几分本事。”
徐妙清显得有几分忧虑:“若此事当真,这恐怕非楚姐姐自身的意愿。越宽王爷生性风流,尚未娶妻便已有了儿女,楚姐姐性情清冷,又岂会……对王爷中意?”
闻思静轻打罗扇,似笑非笑道:“这你就不明白了,终身大事哪里需要中意不中意?身份和家世才是头等重要的,这两样东西够了,便是再一无是处之人也能成为如意郎君。”
她说着,隐晦地看了阮问颖一眼:“幸好这天底下最能成为如意郎君的男儿,已经被咱们长安城里的另外一朵花给牵绊住了,要不然啊,我可真是要怄死了。”
阮问颖:“……”为什么她只是安静地解个签文,都能被牵扯到?
徐妙清不解其意,微含疑惑地莞尔相询:“天底下最能成为如意郎君的男儿……?是谁?”
靖昆侯长女比了个手势:“自然是这位殿下。”同样的,也把目光往阮问颖身上投了投。
阮问颖全部当做没有察觉,继续开她的高岭之花。
只在心里分出了一点思绪,回忆那日越宽王在阁间里的言行,想着,若其当真看中了楚端敏,想要娶为妻子,那这位楚姑娘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也不知能不能像两年前一样化险为夷,逃出生天。
对于两人的暗示回答,徐妙清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微微笑了下便闭了口,没有再继续说话。
与此同时,楚端敏也在附近落了座,几人都收了话音,不再谈论。
宜山夫人的琼芳宴共有七巡,每一巡呈上来的东西都新意迭出,使人惊叹。
尤其是一道“秋景三色”汤,把红枫、金桂、秋菊的意象集中在了一起,不仅看着赏心悦目,尝起来也格外美味,好似把秋天汇聚在了一碗小小的汤里,虽小却可见大。
每过一巡,宜山夫人还会主持行一轮花令,在座的贵女需以秋物来吟诗作对,不论作得好与不好,都能得到她的提点评价,让众人兴致高涨,不想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徐妙清的才情在此展露,获得了三次头筹,余下阮问颖与阮淑晗各一次,顾婧柔一次。
最后一巡,宜山夫人放开了规矩,各人可以随意来往走动,呈上来的除了应景的酒水茶点还有惯常的食例,以及三种样式不同但喷香四溢的大红螃蟹,把宴会推向热闹的顶点。
众人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说笑闲话。
不知是谁起头,提到了那天在山庄里出现的二丫,诸女便都议论了起来。
有称赞宜山夫人心善的,有说二丫幸运的,也有认为二丫就是个骗子,专门博取她们这些富贵人家的同情怜悯,借此敛财的。
阮问颖和阮淑晗身为知情人,没有参与进这场讨论,只在私下里小声交谈。
阮淑晗发出感叹:“不知道那丫头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好一点。”
阮问颖先是宽慰:“姐姐放心,夫人赠了那么多银钱,足够他们家吃饱穿暖一辈子,再也不怕挨饿受冻。”
然后是叹息:“如今,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不用再受罪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她这样的运气,能够碰到夫人这般的贵人出手相助。”
阮淑晗不解:“其他人?你是又遇上了什么旁的人吗?”
“这倒没有,我只是——”阮问颖本想把之前和杨世醒谈论的话道出一二,但思忖了一会儿,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的说这些不合适,遂改了话语,道,“我只是觉得,像二丫这样的百姓人家,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地努力干活,换来的却仅仅只是温饱,有时甚至无法果腹,就……怎么说呢,心里有点难过。”
她轻抚着腕间的簪花手镯。自从杨世醒向她挑明了这枚镯子的含义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这镯子不知是什么质地,似银非银,似玉非玉,于温润中透着丝丝清凉,戴着格外舒适,不显半分膈涩。
但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说明了,她和二丫的生活有多么的不同。
二丫只需要一两银子,就能够她全家人一年的花用,节省点还能再坚持一年。
而她这枚手镯,恐怕寻遍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件重样的,是真真正正的千金不换。
所谓的云泥之别,也不过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