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为他好”这三个字,嘲讽之意颇为显露,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杨世醒大方承认:“是真的这么想,也是在安慰你。”
“其实——?”她等着他的下文。
“其实是你二哥自找隐瞒。”他说出下文,“他但凡能靠谱一点、机灵一点,你都不会瞒着他。是他自己不够优秀,无怪你会这么做,换了我也不会告诉他实话。”
这算是把责任全部推到了阮子望身上,阮问颖的理智告诉她自己不能这么想,但她的情感还是诚实地放松了下来,心情舒缓了大半,没有方才那么压抑了。
“你不能因为不想让我苦恼,就帮我找借口。”她闷声嘀咕,“再这样下去,我会成为一个满口谎言、推避求全的奸诈之徒的。”
“这不是借口,是事实。”杨世醒道,“这世间是讲究一个真心换真心,可不能盲从。难道一个人对你好,你就要把自己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吗?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阮问颖觉得他说得很对,但还是有些犹豫:“可他不是别人,是我的兄长……”
“陛下和皇后还是我的爹娘呢。”他道,“你瞧见他们把我的真实身世告诉我了吗?”
阮问颖哑口无言。
她彻底被他说服了。
与此同时,又有一股愧疚从她的心底冒出,觉得需要他拿自己的身世来安慰她很羞惭,她怎么能这么任性没用。
杨世醒一见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舒容展笑,抬手拍了拍她的脸颊:“不觉得愧对你二哥,觉得愧对我了?那好吧,你给我一点安慰当做补偿,我们就两清了。”
阮问颖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往常她配合着和他亲近一番也罢了,但现下她委实拿不出这方面的心思,遂没有接他的话,朝他笑了一笑,算是承了他的好意。
杨世醒也没有坚持,他原本就是为了让她开怀才那么说的,此刻见她展颜而笑,达成了最终目的,自然没有更多要求。
只道:“开心了?以后都要这样,不许再哭。哭有什么用?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我焦心生气,想把惹哭你的那个人解决,不好。”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阮问颖就紧张起来,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连忙询问:“对了,你刚才说你把我二哥说了一通,你都说他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让他认清自己的话。”他轻描淡写,“告诉他过两日我会送你回去,希望他不要再惹你伤心。”
阮问颖十分怀疑这个“不过”的程度,但他都这么说了,想来不会再告诉她更多,便没有追问,转而朝他表示把他一个人扔在外头面对阮子望的谢意和歉意。
他继续轻描淡写地一笑:“无妨。这是我的含凉殿,我身为主人,自然该招待客人。”
她继续怀疑他说的招待是什么招待,但还是没有追问,因为知道问不出结果,只暗自在心里决定,等回府后要仔细询问一番她的二哥,听听到底是什么说法。
反倒是杨世醒开始了询问:“你的话都问完了?那该我问你了。”
“问我?”她有些惊讶,也有些紧张,不明白他想问她什么。
不过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正襟危坐道:“好,你问吧。”
见状,杨世醒露出一抹笑:“放轻松,我就是随口一问,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道:“之前我要把徐氏女的处置给你,你不肯,说都听我的意思。那我现在想好了,我要赐她一死,你可有疑议?”
阮问颖呆了呆,片刻后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你要赐死她?”
“她妄图谋反,本就犯下死罪,又是一介白身,无官无职,不需经过三司会审,我赐死她是她的殊荣,也是对整个徐家的恩典。”
道理是这样,可他在之前从来没说过对徐妙清的打算,现在却忽然来了这么一段,很显然是因为阮子望的先时之言,也太——随意了。
阮问颖询问道:“你是因为我二哥的那番话,才这样说的吗?”
“是。”杨世醒应得干脆,“我原本以为你是不愿夺去他人性命,对其心怀不忍,又或者是顾念往日的情分才不肯处置,没想到是因为我的缘故。既如此,我便替你做主了。”
“可、可是——”
“你不要多想。她是咎由自取,因为犯下了谋逆之罪而被我处死,与你无关。”
“我不在乎这个。”她诚恳地摇了摇头,“从她对我下药的那一刻开始,我与她之间就再没有任何情分,我也希望她能得到惩罚。可是,徐大人——”
“你太低估徐茂渊了。”杨世醒打断她的话,“他能位极人臣,心性自然不是寻常之辈能够相比的。”
“当初他在尚不知晓实情的情况下都能连夜进宫向我请罪,愿以大义灭亲来示徐家忠心。如今证据确凿,他又怎么会舍不得自己女儿的性命?”
阮问颖张口结舌:“可——可他们到底是父女——”
“父女又如何?古往今来,子弑父、父灭子的戏码还少吗?”杨世醒神色平淡,带有一种平静的冷酷。
“就像你说的,在她决定与太子勾连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徐家女了。她既不顾虑徐家的安危,徐茂渊自然也不会顾虑她。”
室内陷入片刻的寂静。
自檐角飞悬而下的水流声不歇,熏风轻过,漾起一池莲花摇曳。
阮问颖发着怔,有些迟缓地开口:“你……”
她的目光移动到跟前人的脸庞上,认真凝视:“……当真?”
“当真。”杨世醒道。
阮问颖下定了决心。
“徐妙清一死,徐大人固然不会有怨言,可徐元光是她的哥哥,别的不说,他和晗姐姐的亲事定不能成,不管晗姐姐今后嫁不嫁给小徐公子,我都不能让她影响到晗姐姐的终身。”
“我要让她活着,活着看到我和你成亲,看到晗姐姐得到幸福。”她道,无意识地缓缓收紧手中的锦帕。
“但我要让她活得生不如死,在她父亲、兄长对我们宽宏大量的感激中受尽折磨,有苦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