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应诺。
她又看向徐妙清,道:“看来妹妹是想彻底同我恩断义绝了,也好,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今日一面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往后山高水长,还请妹妹好生珍重,千万要多点忍耐,别不到三年五载就草草了了,败给你体内的这一味药蛊。他日既无碑刻,也不闻芳名,从此于世无踪,于人无念。”
悠悠笑着说完这些话,她转过身施施然离开,不再理会徐妙清的任何咒骂诟辱。
楼阁之外,管事和一名小厮正等候在苑门处,见阮问颖带着人出来,当即上前行礼。
阮问颖对那小厮有些眼熟,恍惚忆起对方似乎是在徐茂渊身边伺候的,不由在心中思忖起了其来意。
小厮朝她作了一个揖:“见过姑娘,我家大人请姑娘前去书斋一叙。”
自被陛下罚闭门思过之后,徐茂渊没有再见过任何一个人,如今一月之期未满,纵使阮问颖今天是主动登门拜访来的徐府,照理对方也不该见她。
但他身为杨世醒的文师,又教导了她许久,相当于她的半个师傅,师长有请,她不能不去,遂颔首应了小厮之话,让其领路,带着她去了书斋。
不同于去见徐妙清,她在书斋外面把自己的侍女都留了下来,包括谷雨和小暑也没有带,孤身一人入了斋房,拜见了徐茂渊。
徐茂渊连连让她起来:“老夫教女无方,俯仰有愧,担不得你这一礼,尤其是……唉!总之,老夫是真的羞颜无面。”
阮问颖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没有坚持要行礼。
她抬眼偷觑对方容色,见其两鬓斑白,额间皱纹增添,比从前苍老了许多,原本代表身份的一品飞鹤服也换成了无绣布衣,心中颇有些五味杂陈。
对于这位长辈,阮问颖素来是敬重崇拜的,并因其谆谆教导而有着三分孺慕。如果她不是徐妙清下手戕害的目标,她会很同情徐茂渊摊上这样一个女儿,叹息其一世英名被子女所累。
偏偏她是。致使她的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
好在徐茂渊先开了口:“陛下有旨,命老夫闭门思过。老夫本该遵从陛下之命,在思过期间不见外客,然则拙荆愚浅,迷途不返,这才不得已违背圣谕,请你前来一见。实在惭愧。”
阮问颖听明白了,原来是林氏担心她对徐妙清不利,求到了丈夫处,这才有了徐茂渊的书斋之请。
她有些想笑,心想,这徐夫人还真是有一腔慈母之心,不管女儿犯下了什么样的错误,又险些给徐家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都永远替女儿着想,为女儿牵怀挂念。
就是不知道徐妙清领不领这一份情、稀不稀罕这一份情,毕竟从其之前的口吻来看,她可是认为自己没有托生在一个好娘亲肚子里,全是被现在的母亲逼上这一条绝路的。
还有徐茂渊,他又如何作想?一边是血脉相连的妻女,一边是公理大义的声名,他会怎么选?他在之前选了后者,如今他可是反悔了,想要换择前者?
她张口欲言:“大人——”
徐茂渊打断了她:“你莫要误会,那孽障行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早已不再是我的女儿,若非陛下慈悲,我定然亲手将其打死,给殿下和你一个交代。”
“只可恨内子无知,不晓其间轻重,见我三番五次不应,竟是要亲自上门去。我怕她冲撞了你,只能虚与委之,请你过来一叙,实则并无其意,你且安心。”
“你今日之行不管所为何事,老夫都不会有任何异议,无论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老夫也会一力替你承担,只望你能消除一点心中委屈。唉……终究是我们徐家对不住你。”
阮问颖听着他的话,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须眉皆叹,不似有假,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又一贯刚直,便放下了一半的心,露出一个刻意恭谨的微笑。
“先生何出此言?当日情形虽险,到底没出什么大事,陛下又已经下旨定了妙清妹妹的罪,除了她的籍,如今她不再是徐家人,何来的徐家人对不起我?”
她这话说得巧妙,看似是在为徐妙清脱解,实则点出了对方的凶心,还搬出了陛下的旨意,表明徐妙清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不是因为她,而是陛下。
更不要说她在称呼上的转变,一句“先生”,一个“妙清妹妹”,不管徐茂渊听不听得出来她是故意的,都能让她占足道理,让他意识到是自己女儿有错在先,她对此有任何举动都名正言顺。
徐茂渊浸淫朝堂多年,焉能听不出来?当下愈发扼腕,羞惭不已:“子不教、父之过,是我教导无方,才养出了这么一个孽障。姑娘宽厚仁德,还肯认我这个师长,我却是无颜再当此任。”
第224章 是六殿下要替那丫头强出头
阮问颖道:“先生言重了。先生既有栋梁之才, 又有明廉之德,六殿下信任敬重先生,尊先生为师长,我自然也同殿下一般。”
听闻杨世醒的名号, 徐茂渊神情微动, 翕了翕嘴唇,似是想询问他的近况, 但最终没有开口, 只道:“姑娘宽厚, 老夫惭愧。待得思过期满,老夫必将亲自登门拜访, 向姑娘赔罪。”
阮问颖吓了一跳。
为着别庄一事, 徐茂渊不仅漏夜进宫向杨世醒负荆请罪,还前往镇国公府朝真定大长公主赔罪过, 陛下回宫后也是早早跪在紫宸殿外等着, 俯首自陈。
虽然她本人没有受到过任何赔罪,但这很正常, 她是晚辈, 在此等事体上当由长辈代为出面,就像徐茂渊出面替自己的女儿赔罪一样。
当然,徐妙清那时被杨世醒关在暗室里,就算他想押着女儿给她赔罪也没法,只能亲自上阵。
时至今日,赔罪这一场流程已经走完了, 即使她的亲人于这一桩事上怒气犹存, 也不会再上门向徐家讨要说法, 就连一向行事不靠谱的阮子望都不会这么做, 这是世家大族间的惯例。
徐茂渊愿意再给他们家赔一次罪,阮问颖自然不会说不好,可听他的意思,竟是要向她本人赔罪,这就有点不妥了。
她道:“别庄一事已经过去数日,陛下的旨意也早就下来,一切都尘埃落定,先生又何必旧事重提呢?”
她不是没想过如果徐茂渊坚持,要不要就让对方在书房里给她赔个罪,左右是徐家有愧于她,徐妙清有愧于她,她受这一礼不算什么。
但她想了想,还是算了,一来没有这个必要,二来她也不想惹出多余的麻烦,她无官无品,又没得授封号,何德何能让曾是三公之一的朝廷重臣给她赔罪?
遂把话题移开,道:“说起来,问颖倒有一事要拜托先生。”
“方才我去见妙清妹妹时,同她开了一个玩笑,似乎把她吓到了,还请先生替我转达一句话,告诉她,我说的都不是真的,请她莫要往心里去。”
徐茂渊一口答应,没有问她开的是什么玩笑,也没有疑惑为什么一个玩笑就能把人吓到,大抵不管她这话是真是假,他都准备当成真的,算作对她某种程度的补偿。
且这话是阮问颖原本就准备提的,只不过对象从徐夫人换成了徐茂渊,不仅不影响她原来的计划,还能让她更顺利一点,往目的推进。
之后她又说了几句客套话,问候徐茂渊近况如何,就告辞离去。
谷雨和小暑候在书斋外,见她出来,上前回到她的身旁,向她轻声禀报,道是自从她进了书斋,管事就一直在不远处看着,中途还有个丫鬟过来问了几句话,拿着回复走了。
小暑撇撇嘴,低声道:“那丫鬟我认得,是在徐夫人跟前伺候的。也不知那徐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派人盯着姑娘还不够,还要再派个人过来传信……真不愧是母女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