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吧。”
林珩含着饴糖靠向软枕,正要拿起竹简,前行的马车忽然一顿,车外传来尖锐的哨音,堪比夜枭在黑暗中唳鸣。
“又来了?”林珩轻咳一声,苍白的指尖擦过竹简,触感光滑,带着微凉,“这次是谁?”
茯苓和紫苏对视一眼,在林珩的示意下卷起车帘,透过车窗向外望。
电光火石间,一枚利矢冲入车内,尖端擦过紫苏的鬓角,去势不减,钉入车厢另一端。
“小心!”茯苓发出惊呼。
破风声又至,紫苏未见慌张,身体后仰,避开锋利的箭矢,右手向前递去,牢牢握住箭身,箭尾颤动不止,足见力量之强。
“是晋侯箭。”看清箭尾上的图案,紫苏和茯苓脸色难看,红唇紧咬,眼中燃起怒火,“君上为立公子长,竟心狠如此!”
“自离开上京,这是第五次了。”林珩嗤笑一声,丝毫不担心车外的刺杀,从紫苏手中取过箭,细看箭身,“父君真是煞费苦心。”
“公子,您是正夫人所出,本该为世子。公子长妄想得天子册封,实是痴心妄想。君上实在昏庸!”茯苓愤愤不平道。
换做以往,紫苏定会出言制止。但晋侯接连派人刺杀林珩,纵然不是他亲自下令,也定在背后推动,允许公子长母子调动国兵。
无视律法,不分尊卑,不仅昏庸,更加荒唐!
“我八岁往上京为质,迄今九载。父君料我体弱,必天不假年,然事不从人愿。”相比茯苓和紫苏的义愤填膺,林珩表现得过于平静,“我母逝去多年,三位舅父两死一伤,外大父年事已高,家族危如累卵。对父君而言,这是绝佳的机会。”
“机会?”
“杀了我,才能彻底剪除智氏在军中势力,真正大权独揽,也为他喜爱的那对母子扫清障碍。”林珩看向车窗,一抹血色泼洒,覆盖镶嵌窗扇的琉璃。
“果真如此,公子,您不能回肃州。”紫苏担忧道。
“不,我必须回去。”林珩摇摇头,双手握住箭矢,用力向下弯折,“天子放我归国,为的就是父子相残,兄弟阋墙。”
垂髫之年失去母亲庇护,外家舅父接连出事;总角之年被迫离国,任人宰割。在上京想方设法求得天子庇护,他才活到今日。
即便如此,晋侯和公子长也不愿放过他。
“天子放我归国,另放归数名公子,不过是忌惮诸侯国势大,意图以我等为棋,搅乱诸侯棋局。”林珩垂下目光,看着箭矢一点点弯成拱形,“我想活下去,势必要返回国都,如天子所愿,同父争权。”
诸侯国强,天子辗转难寐。
诸侯国乱,天子方能安枕。
林珩紧握箭矢,眸光湛亮。
棋子也罢,傀儡也好,天子命他为棋,他便要兢兢业业,表现出应有的价值。待到手握实权,有能力跃出棋局,下一步如何走,就非他人能够掌控。
咚地一声,箭矢落地,滚入锦缎之中。
与此同时,车外的厮杀也告一段落。
刺客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鲜血汇成溪流,很快又被雨水冲走。
骑士们陆续下马,单手抓住刺客的发髻,拔出马背上的短刀,顺着刺客的脖颈横切而过,伴随着鲜血喷涌,三十余颗头颅被装入布袋,成为骑士的战利品。
“公子,前路已清,可继续前行。”甲长打马走近,隔窗向内禀报。他本是智氏私兵,后被赠给林珩,护卫林珩近十载。
车窗推开,现出半张芙蓉面,正是擒住飞矢的紫苏。
“公子有命,立即启程。”
甲长策马返回,队伍继续前进,飞速消失在雨幕之中。
留在地上的车辙和蹄印注满雨水,无头尸体滚在泥浆中,断颈流出的血来不及凝固,很快被冲刷开,牵扯成大片淡红的水网。
野犬和狼被尸体吸引,大群聚集而来。
为争抢血肉,族群间爆发冲突。
犬吠狼嚎不绝于耳。
激战正酣时,破风声突然袭至,箭雨从天而降,将犬和狼一同钉在地上。
血腥味骤然浓稠。
又一支骑兵出现在大雨中。
马上骑士皆着红衣,连甲胄都绘有红纹。
队伍中行有一辆马车,从规制来看,同林珩的车驾一般无二。只是车厢上的氏族图腾有所区别,更加繁复华丽,近乎透出诡谲。
骑士射杀兽群,迅速扫清道路。
沉重的车轮压过猎场,骨头崩裂声清晰可闻。
“熊罴。”车内传出声音,紧接着前门推开,现出一名峨冠博带的青年。青年嘴角含笑,容貌浓艳至极,却不会予人柔弱之感,反而如刀剑般锐利。
“公子,有何吩咐?”车旁骑士拉住缰绳,减慢行速。
“可清楚尸体来源?”青年问道。
“是晋国兵。”骑士命人取来一支断箭,箭尾的标记清晰可见。
“晋国兵?”青年沉吟片刻,讶异道,“若我没记错,这是往肃州城的路?”
“诸公子归国,公子珩早于您动身。若没料错,遇袭者应为公子珩。”骑士皱眉分析,“听闻晋侯昏聩,欲以庶代嫡,公子珩奉天子命归国,一路上必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