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侯宫内,林珩暂离南殿,前往焕然一新的林华殿。
殿门敞开,阳光落入殿内,铺开斑斓彩影。
镶嵌彩宝的轻履跨过台阶,踏上纤尘不染的青石地板。微风拂过脸颊,鼻端萦绕清甜的气息,那是母亲最喜欢的熏香,同记忆中一般无二。
“公子。”
墙边暗影下走出一人,身材高瘦,面容清癯。满头华发梳理整齐,双目炯炯有神。
老者身穿麻衣,腰间却挂着一枚金印,同缪良之印极为类似。
“放翁,许久不见。”林珩绽放笑容,发自内心的喜悦,如同一夕之间摘下面具,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公子长大了。”
许放整理衣冠,正身行礼。
林珩搀扶起他,感受到手下凸起的骨头,叹息一声:“我不在国内,庶孽轻狂,委屈您了。”
“公子何出此言?”许放连连摇头,“正夫人恩德毕生难报,仆等无法守住玉堂殿,惭愧已极。守墓时日夜期盼公子归来,惩治罪人正本清源。”
林珩轻笑一声,托住许放的手臂,引他到屏风前坐下,轻声道:“无妨实言告知放翁,在我眼里,妾庶蝼蚁罢了,真正的敌手另有其人。”
许放官至内史,在宫内行走多年。林珩话一出口,他即知句中所指。
“公子,还不是时候。”
“我明白。”
白皙的手指点在案上,发出规律的敲击声。
阳光透过窗缝洒入室内,照亮屏风,反射璀璨的金光。
“先拔爪牙,再断四肢,鞭其身,囚于笼中,方为猎兽之法。”林珩牵起嘴角,眸光璀璨恍如星辰,“虎难猎,先取狼狐。”
“公子命我秘密归城,是否已有安排?”许放问道。
“捕猎需有饵。”林珩翻过掌心,手指一根一根合拢,将阳光攥于手中。
在南殿时,他故意透出口风,不出意外地话,消息应已传出宫外。
假扮的队伍也照计划沿洛水前行。
为恶之人胆大包天,为毁灭证据不惜火焚史书,冒天下大不韪刺杀史官。如今不想事情败露,势必要截杀这支队伍。
谁为猎物,谁为猎手。
谁又会一头撞入网中?
林珩垂眸浅笑,对结果甚是期待。
第二十六章
洛水汹涌,常年奔腾不息。
狂涛怒吼,浩浩荡荡冲刷过平原,巨大的轰鸣声响彻天地。
湍急的水流中,一叶木排顺流直下,在波浪中持续颠簸。
两名渔人站在排上,一人在首,一人在尾,各自斜持手臂粗的木杆,猛然扎入水中,控制木排的走向,惊险穿过一团又一团急流。
闯过致命的一处险滩,河面陡然开阔。水流逐渐舒缓,浊水变得清澈。
阳光落向河面,鱼群上浮跃动,波光粼粼,泛起点点银白。
“就在这里。”
“城内祭祀需百条大鱼。此处少有人来,鱼群密集,应能有大鱼。”
两名渔人停下木排,一人稳住排身,另一人抛出渔网。
渔网飞撒而出,张开覆上河面,随即开始下沉。
少顷,水面泛起波光,水柱腾起,浪花飞溅,堪比雨水倒悬。
渔网骤然收紧,鱼群奋力摆尾,不断拖拽向水下,木排都被带得倾斜。渔人满面喜色,全力拖动渔网,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掌心被勒出红痕。
“鱼太多,这样不行。向下游去,同村老汇合。”
渔人拉紧绳索,不使渔网脱手。他的同伴划动长杆,牵引木排顺流而下,寻求同村人的帮助。
木排速度加快,越过河岸旁的一支队伍,很快行到队伍前方。
队伍中有五辆大车,排成一条长龙,沿着河道前行。
拉车的全是劣马,毛发斑驳,行路时无精打采。车身无顶,车壁极矮,分明是长木板订上轮子,看上去异常简陋。
前四辆车上坐满了身着麻衣的婢仆,其中还有两名阉人。后一辆车上堆放麻袋,从深达三指的车辙推断,袋中之物着实不轻。
马奴挥动长鞭,鞭花炸出脆响,融入轰鸣的水声。
车上众人拥挤在一起,大多低垂着头,看不清五官表情。
两伍骑士和车队同行。
马上骑士穿着半甲,背负双矛。弓箭挂在马背上,不时碰撞马鞍,发出声声钝响。一路行来,骑士态度傲慢,对车上众人爱答不理,显然不乐意护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