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氏家主一声怒叱,松阳君和钟离君同时一顿。
梁氏郎君趁机把两人分开,并在松阳君耳边道:“君且息怒,公子煜挑拨之言万不可信。”
目睹梁氏家主的权威,楚煜垂下眼帘,手指刮擦桌边,留下一条狭长的划痕。
梁庄眼带轻蔑,甚至对楚煜嗤笑一声,似在嘲讽雕虫小技。他起身向越侯叠手,沉声道:“君上,公子煜顽劣,谎称遇刺挑拨叔父,理当问责。”
不等越侯出言,梁氏的姻亲和附庸纷纷出声附和。
“请君上严惩公子煜!”
越侯面色铁青,同梁庄目光交锋,抓起酒盏猛掷向地,怒声道:“梁庄,你来做这国君,如何?!”
梁氏势大,梁庄性情倨傲,习惯了咄咄逼人。
以往这般要挟,越侯多有退让。
今日越侯的表现出人预料,让他心中一惊。
“君上,万万不可!”
松阳君和钟离君了解越侯,心知他动了真怒,各自推开搀扶,叠手躬身恳请越侯息怒。
目睹两人作为,梁庄也终于回过神来。
迎上越侯沉怒的目光,看向在君座下奋笔疾书的史官,他心里咯噔一声,立即出声道:“君上,臣一时心急,请君上息怒。”
越侯冷笑一声,竟是不予理睬,一把握住楚煜的前臂,带着他一同离开大殿。
走出殿门时,他刻意慢下脚步,看向梁氏家主,一字一句道:“寡人仅此一子,还请上大夫高抬贵手,莫使我祭祀断绝,百年后无人供奉。”
此言可谓诛心。
梁庄脸色发白,近乎站立不稳。
殿内一片寂静,氏族们噤若寒蝉,无一人贸然出声。
唯有史官笔耕不辍,所见所闻详实记录,斟字酌句,不遗漏任何细节。
一场盛宴不欢而散。
氏族们离开宫廷,各自返回家中,都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松阳君和钟离君并车而行,一改宴会上的针锋相对,两人默契的对视一眼,看向夜色笼罩下的梁氏府邸,心中若有所思。
通过这场宴会,越侯向楚煜展示出朝堂现状,清楚告知他今后将要面临些什么。
楚煜返回殿内,命人移来烛灯,亲手铺开竹简,提笔记录这场试探的结果。
“仲父非鲁莽无智。”
“季父擅谋,战亦不弱。”
“梁氏……”
笔尖悬在半空,墨珠滴落,覆上尚未干涸的“梁”字,沿着简片边缘滑落。
“除。”
楚煜本无记录的习惯,偶然间见到林珩不离身的锦囊,才开始仿效行事。
想到同样擅长伪装的少年,回忆起上京的日子,楚煜停下笔,拿起铜簪拨动灯芯。
“上京内处处陷阱,仍能化险为夷。归国之后,料想也能平安。”
烛光映入漆黑的眼底,本该是橘红的暖色,却莫名透出冷意。
“越晋为盟。”
楚煜放下铜簪,指尖摩挲簪上的花纹,对残留的热度不以为意。
晋侯不只一个儿子。从国太夫人的信中可知,除了为质的嫡子,大多不成器。
有能力的人成为世子,今后登上君位,两国盟约才值得巩固。换成庸人,今后的一切就有待考量。
烛光跳跃,焰心爆裂,发出一声轻响。
楚煜收回思绪,重新提笔蘸墨。
笔尖落于竹简,灯光映在发上,青丝如瀑,玉簪莹润,散发绚丽光泽。
同一时间,肃州城,晋侯宫内,宫殿一隅灯火通明。
林华殿库房门大敞,侍人婢女错身而过,将一只只木盒捧到院中,相隔半步整齐排放。
马塘和马桂各踞一端,一人站在库房门前,盯着侍人和婢女手中的木盒,逐一核对簿册。另一人守在院中,手持竹简重新记录。
“金玉全在此处。绢帛在另一间库房。”
谷珍放下药箱,打开箱盖,从中取出一只陶瓶。拇指拨开瓶塞,倒出几颗豆粒大的药丸。
“倒清水来。”
清水送上之后,谷珍将药丸投入水中。
待到清澈变为棕红,他拿起一只以兽毛制成的刷子,蘸水刷过院中的木箱,细嗅气味。又打开盒盖,以相同的方式检查盒中的玉石和金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