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珩为自保,不得不为。”
林珩端正姿态,挺直脊背。
面对国太夫人的询问,他选择实言相告,没有故意隐瞒。
“祭祀献牺牲,牵羊的奴隶突然松手。公羊健硕,羊角锋利如刀。若非上天眷顾,珩必然重伤。”
事情做过就会存在痕迹,想瞒是瞒不住的。区别仅在于是否追查,以及查出的时机。
一声轻响,汤匙落入碗中。
汤羹冷却,失去原有的风味。因为加入肉酱,隐隐泛出一股腥味。
国太夫人推开银碗,认真看向林珩,问道:“药方从何得来?”
“日前父君发病,我同宗、祝一同求见,恰好见到父君服药。”林珩迎上国太夫人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有一方药丸,我母也曾服用。玉堂殿内留有脉案,内史一直悉心保存。”
林珩亲自翻阅竹简,查证正夫人当年的药方。
尚未有机会同医详谈,不知药中添加的是哪两味,却不妨碍他以现有的药方实行计划。
“我对药味极为敏锐,大母已经知晓。”林珩从袖中取出抄录的药方,展开平摊在案上,“久病成医稍有夸大,但我确比常人知药。摘取其中几味询问谷珍,相冲之物唾手可得。”
没料到真相竟是如此。
国太夫人拿起记录药方的绢,从头至尾浏览一遍,没有再放回案上,而是折叠几下递到灯前。
火舌舔舐,绢上冒出青烟。
焦黑蚕食遒劲的字迹,吞噬林珩亲笔写下的证据。
“事情到此为止。”
燃烧的绢被丢进铜盘,火苗蹿升跳跃,照亮国太夫人和林珩的面孔。
光亮达到顶峰,旋即由盛转衰。
绢在火中烧焦碳化,最终化为一团灰烬。
“国君身怀痼疾,多年间反复发作,始终不得根治。祭祀时昏厥许是天意,同你无关,日后不要再提。”国太夫人凝视林珩,一字一句说道。
在她说话时,林珩静观默察,半晌垂下视线,口中应诺。
“国君需要静养,罢朝五日。”国太夫人话锋一转,提起对前朝的安排,“你明日卯时初过来,在南殿用膳。随我一同处理政务,也好尽快接手。”
“大母,我尚不是世子。”林珩说道。
“不难。”国太夫人从案下取出一只木盒,打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两册竹简,内容大同小异,全是请封林珩为世子的奏书。
“一册我已用印,另一册本该由国君书写,怎奈事情有变,我命人代他写好,明日送去正殿落印。”
“若是父君不肯?”
“那便送这一册。”国太夫人点了点用金绳捆扎的竹简,洗去蔻丹的指甲光洁莹白,“两月后是小觐,正好遣人递送奏疏。依典章旧例,天子当月就会下诏。你需做好准备,一应礼仪不能有半点疏漏,不决当请教宗。”
“诺。”
请立世子一事板上钉钉。
以国太夫人在晋国的地位,她的决定不可动摇。
新氏族确会心中不满,奈何晋侯重病卧榻,对于国太夫人的奏请,没人能够横加阻拦。
“待你成为世子,最好主持一次大觐,以防有人吹毛求疵在礼仪上挑剔。”
国太夫人压上盒盖,将木盒推到一旁。
林珩认真聆听她的话,汲取话中的经验,不敢有半点马虎。
“四百年前天下初定,天子分封诸侯,赏赐斧钺宝剑。诸国向上京入贡,国君五岁一朝,代代皆是如此。”
国太夫人有些口干,召唤殿外婢女。
殿门随即敞开,婢女取走已冷的汤羹,重新送上宜入口的饮和点心。行动间裙摆轻拂,脚步轻盈无声,彩袖流动香风。
“起初两百年间,上京明君辈出,数代天子睿智英毅,海内澹然,诸侯咸服。自平帝登基,局面发生变化,帝权衰落,诸侯崛起。”
“岁月更替,先帝智勇过人,以国战慑服诸侯。然至今上登基,上京再度衰危,渐有诸侯公然不朝。”
国太夫人端起杯盏轻嗅茶香,飘逸的热气朦胧她的双眼,语气平淡,令人捉摸不透。
“诸侯不朝视为罪。换做前朝,天子必夺其爵,召天下诸侯率兵讨伐。不过短短几十载,诸侯公然违命,联合不朝上京。”
国太夫人嫁入晋国时,晋、越皆为鼎盛时期,兵强马壮,国库丰盈。即便如此,两国国君仍依礼入贡,如期前往上京朝见天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可惜好景不长。
上一任天子驾崩后,继任者无能,做不到震慑群雄,同诸侯国的关系发生改变。
先是大国贡赋减少,紧接着小国也开始试探。上京屡次申斥无果,天子亲自率兵讨伐,挑中一个小国试刀,灭其国祚,夺国君爵位,以示杀鸡儆猴。
“少国之战持续半月,少伯战败,全族被押回上京,土地爵位皆被天子收回。”
越国有少国逃来的氏族,国太夫人的兄长还获赠一批奴隶,她对少国的情况颇为了解。
“大母,我在上京时,未曾见过少伯后裔。”林珩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