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未作声,展开竹简快速浏览。看清其中内容,不免心生诧异。
又是婚盟?
“奇怪。”
晋同齐的关系素来一般。
两国不接壤,中间隔着大大小小十多个诸侯国,除非天子下旨征讨,发生战争的概率微乎其微,互相遣使并不密切。
身为大国,两国都曾主持会盟,但无一例外,都不曾邀请彼此。
晋越结盟抗楚,多年来不曾改变。
齐同楚和越各有龃龉,选择同后起的强国吴联盟,将楚、越夹在其中,形成犄角之势。
夹在大国和强国之间,多数小国不得不朝三暮四,左右摇摆以保全自身。唯有魏国特立独行,死心塌地跟随楚国,成为一股清流。
没有任何征兆,齐国突然来使,着实出乎林珩预料。
想到此前掌握的消息,他合拢竹简置于案上,对马塘说道:“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召见来使。你亲去城内,引公子弦往驿坊好生安顿。”
“诺。”马塘领命,躬身退出大殿。
天空中乌云不散,雨成瓢泼,始终不见减小。
马塘命人去找马桂,又在殿外做出安排。确保诸事妥当,他叫上身边的小奴,带上两名宫仆,冒雨离宫去迎齐国一行人。
殿门再次关闭,短暂掀起的冷风摇晃烛火,灯芯被压缩,某一刻几要熄灭。
灯光忽明忽暗,墙上的影子拉长扭曲,变幻莫测,正如智渊四人此时的心情。
林珩推开沾上雨点的竹简,打开木盒,取出放在盒中的小弩,观察片刻试着拆卸。起初动作稍慢,待到掌握诀窍,他的速度越来越快。
智渊四人听到声响,一起抬头望去。
就见林珩摆开拆卸的零件,单独取出箭匣,又从案旁拿出另一具弩,同样拆卸箭匣,前后抛给智渊:“可能看出不同?”
乍一看,两具弩有九成相似。一番拆卸之后,林珩发现魏人在弩上做过改动,尤其是两只箭匣,存在显著区别。
智渊接住抛来的箭匣,智弘距离最近,探头看一眼,惊呼道:“连发十矢?”
“不错。”林珩单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拨动拆卸的零件,一下接着一下,零件互相碰撞,不断发出脆响,“魏国匠人的确了得,仿造强弩,十矢连发。不过劲力不够强,只能近身刺杀,无法做军阵之用。”
“魏附庸于楚,兵势不强,却以打造兵刃闻名诸国。楚室藏有九把神兵,半数出自魏国。”智渊分析林珩言下之意,推断国君没有彻底疑心智氏,惊悸有所减轻,却未完全放心。
一日不找出罪魁祸首,智氏就摆脱不了嫌疑,做不到安枕无忧。
“弩非短日制成,泄秘或早于伐郑。”林珩坐正身体,拿起桌上的零件,重新开始组装。
听到这番结论,智弘三人的心提到嗓子眼。智渊却不动声色,抬眸看向林珩,耐心等待未尽之言。
“我给外兄的图和百工坊存有差异。魏人仿制的弩更接近百工坊所造。”林珩动作极快,两具弩并排摆在面前,同样闪烁乌光。
智渊起身走上前,递上两只箭匣,看着林珩安装到弩上。
“君上有何打算?”
“查,抓,杀。”
伴随着两声脆响,箭匣扣上弩身。
林珩平举强弩,弩锋正对智渊。只需扳动手指就能释放弩矢,当场取走他的性命。
看到这一幕,智弘不禁捏了一把冷汗。智陵和智泽脸色骤变,控制不住开口:“君上!”
反观智渊,直视林珩面不改色,泰山压于顶仍能方寸不乱,从容自若。
“智卿,事交于你,何如?”林珩语气温和,漆黑的双眸仿如深渊,窥不出丝毫情绪。
“君上信任,智氏束手听命。”智渊叠手下拜,神情肃然。
“有外大父此言,寡人高枕无忧。”林珩放下手中的弩,起身绕过桌案,亲自扶起智渊。脸上笑容温和,半点不见之前的森冷。
他的视线扫过智弘,又落在智陵和智泽身上,笑着说道:“外兄受惊了。”
“臣不敢。”智陵和智泽连忙俯身。
智渊看向两个孙子,隐隐皱了下眉。同智弘对视一眼,目光又转回到林珩身上,赞赏和忌惮交加,情绪异常复杂。
多智近妖。
在氏族之中,智陵和智泽称得上英才。在国君面前,两人就相形见绌,才智心性都难以企及,还需更多磨炼。
“天色不早,雨大风急,外大父早些归家。”林珩笑道。
“谢君上关怀。”智渊叠手再拜,起身后离开大殿。
智弘三人紧随在后,一路行至丹陛下,忽见前方身影停住。
“父亲?”
“大鹏展翅,一息鹏程万里。蛟龙出水,倏忽间踏云天际。饕餮之腹无底,张口能吞日月。英主降世,晋必重现烈公盛世,霸天下!”智渊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在脸上,发出一阵畅快的朗笑。
笑声穿过雨幕,融入雷鸣声中。
智渊一念豁达,脚步变得轻快。智弘三人跟在他身后,心中似有所悟,此时不便开口,唯有快步跟上智渊,一路向宫门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