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在惶恐之中,她变得忧心忡忡,彻夜辗转难眠。人如鲜花凋零,迅速变得消瘦,再不是曾经的丰腴美人。
双方在回廊中相遇,马塘向蔡欢行礼,后者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不见能言善道,八面玲珑也消失无踪。
“欢夫人请。”马塘侧身让至一旁,背对雨帘,身后很快湿透。
一阵凉风袭来,冷意侵袭四肢百骸。
他岿然不动,半点不受冷意影响。哪怕水珠滑过脖颈浸透衣领,表情也无丝毫变化。
廊下的侍人婢女同他一般无二,垂手低眸,看上去若无其事。他们习惯了恶劣的天气,丝毫不以为意。
这便是晋人吗?
看到眼前这一幕,对照蔡侯宫内的种种,蔡欢突觉心寒。
掩耳盗铃或许有用,却无法改变骤起的强风。
她不顾脸面背负骂名,不惜抗衡满朝氏族,只为延续国祚保住蔡国。
结果又是如何?
入贡的队伍中混入刺客,国内氏族脱不开干系,兄长当真一无所知?
回过头来想一想,她竭尽心力奔走,竟是一无所获,到头来不过是贻笑大方,里外不是人罢了。
蔡欢愁肠百结,悒悒不乐。
随侍人来到正殿,透过半开的殿门,灯烛的光落在身上,她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手脚冰凉,心中苦意更甚。
“蔡氏欢,奉召前来。”
一门之隔,殿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殿外风潇雨晦,如置身数九寒冬。
尽管门扉敞开,蔡欢也没有跨入门内,她在殿外叠手下拜,无视飘入廊檐下的雨水,恭敬俯身在地。
她脸色苍白,声音沙哑。俯身在地时,裙摆铺展染上暗色。额头低垂,肩胛骨微微凸起,曾经合身的衣裙变得宽大,愈显悲凉凄楚。
“夫人请起。”
一阵清香袭来,衣袂摩擦声渐近,微光闯入眼帘,镶嵌彩宝的皮履停在蔡欢身前。
林珩亲自走到殿门前,弯腰虚托蔡欢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身。
指尖触碰手臂的一瞬间,哪怕隔着衣料仍能感受到冷意。
“谢君侯。”蔡欢顺势站起身,态度毕恭毕敬,随林珩进入殿内。
殿内设有多盏铜灯,火光明亮,却不见一缕烟气。
穿过并排矗立的圆柱,看到跽座在台阶下的卢成,蔡欢不免心生诧异。她聪明地没有多问,同卢成互相见礼,在其对面落座。
“君侯召欢前来,未知有何吩咐?”坐定后,蔡欢不再多看卢成一眼,快速收敛心神,话中透出谨慎。
“不急。”林珩登上台阶,振袖落座于屏风前,唤婢女送上汤羹和糕点,浅笑道,“观夫人气色不佳,何妨先用一些。”
“谢君侯美意。”蔡欢没有拒绝,舀起一勺甜汤送入口中,消失许久的饥饿感骤然降临。
宫宴行刺事出,蔡欢被留在侧殿,同外界消息断绝,终日心如火焚,不思饮食。今日受林珩召见,悬在脖颈的刀落下一半,她反而不似之前惊慌,难得有了胃口。
甜汤暖胃,蔡欢饮下半盏,一口气吃完两盘糕点,勉强压下饿意,放下手中的筷子。
面对眼前的空盘,蔡欢生出赧意:“君侯见笑了。”
林珩莞尔一笑,端起茶盏并不饮,笑吟吟道:“夫人来之前,我同卢大夫正言弭兵。”
“弭兵?”蔡欢倏地看向卢成,吃惊不小。
身为蔡室女,及笄后出嫁郑侯,她对蔡、郑两国的氏族都有所了解。
卢氏极为特殊。
家族随初代蔡侯发迹,连出三位上大夫,可谓风头无两。后有卢义横空出世,佩五国印,成为多国国君和氏族的座上宾,使家族声望达到顶峰。
然成也卢义败也卢义。
其耗费大半生走遍各国,四处宣扬弭兵,游说多国签订盟约。
盟约签订之日,卢义名传天下。
然而好景不长,不过数年时间,诸侯战事又起,大国杀伐不可开交,小国接连沦为牺牲品,弭兵之盟沦为空谈。
卢义被指以狡言蒙蔽国君,所佩金印皆被夺。蔡国史官明确记载蔡哀公对他的评价:沽名钓誉之徒。
史书盖章定论,卢氏声望一落千丈,在朝堂的地位也快速衰落。
时至今日,卢成身为家主仅被授下大夫,在朝堂毫无话语权,换做百年之前简直难以想象。
“卢氏的弭兵之盟,寡人极不赞同。”林珩直言不讳,言辞没有丝毫婉转,当面道出他对卢义之策的不喜。
卢成双拳紧握,对林珩所言愤愤不平,出言讥讽道:“晋国好战,国人犹如虎狼。君侯刚刚拿下郑地,似狼群吞噬肥肉,正当意气风发之时,自是不赞同息战之策。”
“卢大夫慎言!”蔡欢花容失色,恨不能堵住卢成的嘴。
卢成料定晋必伐蔡,今日抱定必死之念,对蔡欢的焦急熟视无睹。他全无惧意,目光灼灼盯着林珩,朗声道:“君侯,仆所言对否?”
“非也。”林珩摇了摇头,没有被激怒。他从案旁拿起一卷竹简,简页变色,系绳有些磨损,存在库中日久,落上许多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