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传达不久,国君们接连有了回应。
营盘一座接一座打开,不同国家的巫徒步走出,手持祭祀所需的器具,由甲士护送去往晋君大营,在营门前聚集。
诸国国君紧随其后。
部分人已经歇息,睡梦中被吵醒,连忙从榻上爬起身,重新套上长袍戴上发冠。如此一来,难免耽搁时间,落在人群之后。
各国的巫师聚集起来,有的手捧骨甲,有的背着铜器,还有的头挂禽羽或是顶着野兽的颅骨,模样迥异。
唯有一点相同,不管出自哪国,参与夜祭的巫皆跣足披发,腰缠兽皮,脸颊、脖颈、肩背和前胸绘满巫文,使用的颜料以血制成。
人员到齐,林珩在营前现身。
不同于诸侯的正式,他套着一件宽松的长袍,领口微敞。长发披在身后,样子洒落不羁。
他走出营门的一刻,四周鸦雀无声,无一人指责他衣冠不整,更无人言他有失礼仪。
“牵牺牲,夜祭!”
事发突然,来不及提前准备,只能临时把军中的羊牵来一用。
林珩带头献出牺牲,诸侯也命人牵羊,准备献给天地鬼神。
蕲君献上的是一头鹿。非是有意特立独行,全因蕲人以放牧为生,除了牛羊和马,还驯养了大群的鹿。这次出征西南,蕲君特地带上十头鹿,专门为祭祀准备。
林珩下令行夜祭,这些鹿正好用上。
人员各自就位,牺牲也被牵来,巫命军仆架起三座柴堆,同时引火点燃。
风比先时小了一些,然而依旧强劲。军仆数次点燃柴堆,火光刚刚亮起就被熄灭。
见状,林珩命人取来火油,大量泼洒到柴堆上。这次投入火把,火光终于燃起。
“献牺牲!”
巫围在篝火旁,齐声唱诵祭词。祝祷的巫言汇成一股,如雷鸣彻耳,一度撕裂风声。
以林珩为首,各国国君拔出佩剑,逐一上前刺穿羊身和鹿颈,将牺牲投入火中。
“祭!”
巫集体伏跪在地,样子虔诚无比。俄尔挺起上半身,高举双臂仰望苍穹,声音高亢近似尖锐,充斥在风中,互相纠缠撕扯。
众人敛容屏气,气氛肃穆庄严。
伴随着巫的唱诵声,西境诸侯齐聚在三座篝火下,共祭天地鬼神。
祭祀中途,风力骤然减小,呼啸声戛然而止。
乌云悄然散去,暗蓝的夜空中繁星闪烁,一轮明月高悬。
月色皎洁,星辉明亮。
光芒落向大地,似轻纱覆盖穿过边境的河流。
河面泛起银光,水波粼粼。
鱼群逆流而上,接连跃出水面,在空中短暂滞留,落下时砸出大片水花。
这一幕奇景闯入眼帘,众人心神剧震,抽气声此起彼伏。
巫望向河面,各自进行卜谶。龟甲、蓍草、兽骨、竹签等一一摆出,方法各不相同,卜出的结果大同小异,主要预示吉兆。
“大吉!”
卦象展示给众人,霎时驱散阴霾,心中的担忧如流云散去。
在场的巫都卜出大吉,无疑能大举提振士气。因狂风而来的忐忑荡然无存,众人面露喜意,对这次出征信心十足。
夜祭接近尾声,三座篝火同时燃尽,柴堆轰然倒塌,压住化为焦炭的牺牲。
国君们各自归营,甲士护卫在车旁。和来时不同,众人都是面带笑容,心中的忧虑一扫而空,看上去无比轻松。
巫继续守在柴堆前,直至火光完全熄灭,指挥军仆扒出牺牲的头颅,亲手进行掩埋,才彻底结束这场祭祀。
林珩回到大帐,再次躺到榻上,却是了无睡意。
仰望帐顶许久,实在睡不着,他干脆坐起身,披衣绕过屏风,重新打开楚煜的书信。
信中内容不长,只有寥寥十数字,却成功扰乱他的心神,令他眉心紧拧。
“君侯知煜心意,喜甚。盼与君侯相会,一叙情意。”
林珩放下绢布,抬手捏了捏眉心,不禁开始怀疑,邀楚煜炉城相见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主意。
他抬头望向帐帘,凝视火光落在帐上的暗影,突然想起国太夫人的提点,有所思才会放在心上,放在心上才会百般介意。介意带来彷徨,彷徨促成烦乱,终致心绪难平。
“当真不介意,随他去就是,何必放在心上。”
反复咀嚼这句话,林珩眸光暗沉,答案浮现脑海,似拨云见日,捕捉到一切的源头。
不过是几首情诗,几句情话罢了,竟让他乱了方寸,仿佛不历世情的稚子。
“简直荒谬。”
这不是他的性格,也非他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