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慨的声音充斥在大帐内,他充耳不闻,而是压低目光凝视竹简上的文字,似要透过遒劲的笔墨看清运笔之人。
晋侯,侯伯。
林珩!
他猛然攥紧右手,握拳击向桌面。
砰地一声,吵嚷戛然而止。
“事已至此,争论毫无意义。”楚项抬起头,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数日鏖战,局势如何,诸君心知肚明。齐国一心休战,晋侯咄咄逼人,越与楚不死不休,再战于楚不利。”
帐内陷入长久沉默。
楚项分析透彻,话中有理有据。
众人十分明白,继续打下去,楚国毫无胜算,只是仍不甘心。
不甘心退让,尤其是向宿敌低头。
自楚共公问鼎于天子,楚国雄霸南境,数百年来傲视群雄。何曾如今日这般受辱,近乎被逼入绝境。
“君上,晋侯野心勃勃,臣恐今此退让,遗祸无穷。”贾吉道出心中担忧。
楚国疆域广阔,吞并的邻国不下十数。五十城不是拿不出来,而是必须考虑割让的后果。
“我知。”
林珩和楚煜能想到的方面,楚项同样不会忽略。但他别无选择,权衡利弊,必须先从战场脱身,方能再论以后。
“局面对我国不利,但我军并未真正落败,不必轻易退让。况晋侯条件太过苛刻,就算齐人一心求和,也不会点头答应。”楚项单手覆上竹简,沉声道。
听闻此言,氏族们低声议论,接连点头。
“晋侯虽言再战,未必不是虚张声势。”楚项继续道,“数日交锋,将士以命换名。晋军偶占上风,损失同样不小。继续打下去,晋又能撑多久?西境诸侯当真一条心?”
“君上所言甚是。”鹄离出言附和。
其余氏族也纷纷点头。
“晋侯既然要谈,那就好好地谈上一谈。天明派人过营,告知晋侯,寡人知其意,邀其军前一会。”
楚项合拢竹简,挺直脊背,一字一句缓慢出口。身后的屏风上,一头睚眦足踏血河,凶横狰狞,似要择人而噬。
第二百零六章
天公作美。
清晨时分,云销雨霁。
持续数日的雨水告一段落,乌云飞散,湛蓝晴空一碧如洗。
风变得更冷,呼啸刮过旷野,薄冰铺上水面,自河畔向河心延伸。站在河畔向下望,相隔透明的冰层,水流奔腾不息。
冰层未合拢处,时而能见鱼群出没,飞溅起大片水花,跳跃蓬勃的生命力。
野河西岸的废墟内,残垣断壁披挂白霜,远远望去,浮动大片晶莹。
野河东岸,大军几度交锋的战场上,随处可见断裂的弓刀。淤泥踩踏后冻结,坑底遍布冻结的血痕。
四座营盘散落在战场两端,两两互为犄角,与敌方日夜对峙。
营地壁垒森严,数米高的瞭望楼拔地而起。甲士轮换登高,时刻警惕营外,不敢有片刻懈怠。
营门前高挂免战牌。
风过掀动木牌,背面频繁敲打门柱,发出刺耳的响声。
守门的军仆正要轮换,忽闻一阵鼓声。
众人仰头望去,就见瞭望楼顶挥动旗帜,旗杆遥指前方,预告营外来人。
军仆立刻行动起来,彼此间配合默契,分出一人向营内禀报,其余人抄起长矛和刀盾迅速各就各位。
林珩在国内实施变法,一项军功爵制度极大激励了晋人的战意。
此前几场鏖战,军中上下悍不畏死,甲士不必提,军仆、扈从军乃至奴隶都在奋勇厮杀。
每场战斗结束后,都会有主簿跟随清理战场,专门记录整理各人战功。
斩获的首级记录在册,战后论功行赏,国人和庶人期望得爵,余者尽能换成田宅、粮布和钱币。
林珩言出必行,不允许任何人在战功上动手脚。
有人胆敢以身试法,他亲自下令斩杀两名主簿,尸体至今挂在营内,形成极大震慑,也最大程度收揽人心。
晋军上下万众一心,无不愿为国君效死。
林珩口中的“谈不拢再战”,百分百出于实际,绝非楚项所谓的虚张声势。
伴随着鼓声传出,营内气氛变得肃杀。
甲士快速集结,过程中无一人开口,只有沉默的脚步声,井然有序,杀气腾腾。
军仆紧随着甲士列阵,动作有条不紊,耗时不到之前的一半。
扈从军接连冲出帐篷,手中都抓着武器。虽不及晋甲行动敏捷,也能抓紧时间排成队列,和最初的乱糟糟有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