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走了。”谢臻手指忍不住颤抖,在重重打出那一拳之后,关节擦在衣柜之上,破了皮,泛着微微的疼痛。敞开的衣柜里藏匿着无数张谢臻的各种角度的照片,在黑暗角落的深处,他从未注意到的地方,稚嫩的字体写着阴暗的内容。谢臻眼睛红彤彤的,努力眨着酸涩的眼睛,避免眼泪直晃晃地流下来,他眼睁睁看着谢时雨被那一拳打倒在地,格外羸弱地跌坐着。
“第二天就走了,谢时雨,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谢臻努力忍着眼泪,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可谢时雨却静默着坐在地上,曲起腿,静静地擦掉隐约流出来的鼻血,冷漠道:“我能说什么,活该?”
谢臻猛地冲上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几乎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生生提起来,怒目而视,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多少遍,都是她活该。”谢时雨倔得要命,抬起头来,静静看着谢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瞳孔里黑漆漆的,看不见一点光线,他刻薄、冷漠无情的嘴脸仿佛彻底换了一个人,过去那个总是盯着谢臻、眼睛亮晶晶的谢时雨消失了。
重重一声,谢臻又是一拳狠狠地打了过去。
“你知不知道她本来不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话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心吗,谢时雨,你不看在她做了你那么多年名义上的母亲的份上,你看在她是我妈妈的份上可不可以?!”谢臻甚至有些声嘶力竭,几近失控地冲着他怒吼,尾音颤抖,哽咽着:“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她活该什么,她做不好一个妈妈她就该去死吗……谢时雨,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当成过家人吗?你从来没有真正想要把这里当做家吗?你就真的这么狼心狗肺,你就真的这么不知好歹?!”
谢臻情绪很激动,所有的话不经过脑子般噼里啪啦往外蹦,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谢时雨的软肉,他原本沉默低敛着的睫毛抬起,冷冽地盯着谢臻,然后突然爆发了。
“我不知好歹?”谢时雨冷笑出声,“我哪里不知好歹?我该怎么样才算是知好歹,需要我像一条狗一样围着你们全家人转,需要我去阿谀奉承你们所有人,需要我去舔着脸上赶着让你们侮辱我才算是知好歹吗?原来我是这个家里的人啊,我还以为我只是你们眼里的一条捡回来的畜生!任打任骂,想要关心的时候就叫来哄哄,咬了人的时候就踹上两脚。”
“你特别信谢天宇说的话是不是,你信他的说辞,就连你也觉得我喜欢你是个圈套,就连你也觉得我喜欢你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你不觉得自己特别好笑吗?”
谢时雨冷然干笑两声,攥着谢臻的手腕狠狠甩开,他撑着地板强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向谢臻:“你既然觉得我是,你还来问我做什么?我是啊,是阴谋,我恨你们所有人,你满意了吗?”
谢臻一瞬间,肺部仿佛被什么东西堵塞住,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气来,他手指攥紧,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淌了整张脸,他蹙着眉,极力平复着呼吸,却觉得心口处越收越紧,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问他,为什么。
紧接着,谢臻眼前看见了谢时雨手腕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看见了谢时雨藏在抑制贴下千疮百孔的腺体,他听见谢时雨用最冰冷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一瞬间天昏地暗。
“你觉得谢天宇为什么能那么笃定我是蓄意报复,因为他心虚啊。”谢时雨几乎要将那伤口怼到谢臻眼前,他淡淡道:“看见了吗?头一次给你看吧?这位虚伪道貌岸然的好父亲干了点什么,他在做什么,这就是他们的无辜,你现在还觉得他们无辜吗?”
“你猜猜有多痛,哥,你猜猜啊。你再猜猜,我痛得都要死了的时候我在想什么,你痛得都快死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你就能猜得到了。我那个时候就在想我要杀了他,我要让他彻底滚出我的人生,我要手刃这个人渣。你说得没错,我特别恨,所以呢?”谢时雨步步紧逼,目光冷冽,像是淬了毒的冰刀,他明明表情很淡,可看上去仿佛只要再摸一下,整个人都要彻底分崩瓦解。阴冷的、悲哀的、痛苦的、不解的,很多复杂的情绪似乎都在此刻汇聚在谢时雨脸上,他将谢臻逼到了角落,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
“我不可否认,我把我们之间,在你眼里能称为不堪的一切都告诉她的时候,心里痛快至极。可这是她自找的,是她非要让我来,是她非要让我在她面前承受无休止的骂声之后,质问我这一切。我实话实说了,我把一切都实话实说,她自找的。”谢时雨说最后四个字时,声音加重,最后,面前情绪几乎已经走到崩溃边缘的谢臻终于再也压抑不住,用力推开谢时雨,大呵一声滚。
谢时雨永远不会忘记谢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从马路上捡回来他这只不识好歹的丧家之犬。
随后,伴随着一声重重的摔门声,谢臻离开了谢家。谢臻走后,方才还保持着咄咄逼人的态度的谢时雨终于卸力,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他几乎想要崩溃大哭出声来,想要把这一切都宣泄出来,可谢时雨哭不出一滴。
怒火冲翻了他和谢臻的头脑,他们闹得难看至极,闹得仿佛水火不容。谢时雨没想说那么过分的话,没想用言语的利刃去戳伤谢臻,只是在谢臻的怒火中失去了理智,在谢臻一句又一句下彻底崩盘。
谢时雨捂住脸,无声地颤抖着。手臂上的痕迹和腺体仿佛还在隐隐作痛,他拿出自己埋在肚子里好多年的秘密去反击,他用一个毫无证据的事情去反击,谢臻会不会信?
估计已经恨他恨到一个字都不想再听进去。
而他们大概是真的到此为止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谢臻没有再回家,谢天宇却长期常住在家里,无可厚非的,谢时雨每次想要躲,都能够被谢天宇准确无误地抓住。谢时雨一直保持着在家里,是期盼着有一天谢臻冷静下来后能够回来,是期盼着自己能够有机会和他重新解释一遍这一切,可是没有想到比和解来得更快的是……离别。
那管高浓度的药物在争执之中,被歪歪斜斜地捅进谢时雨的身体里,他整个人身体热得发烫,腺体疼得仿佛几乎要彻底炸开,他跌跌撞撞地推开谢天宇,挣扎着从地下室的楼梯往上奔走,眼前的光一点点闪现,他浑浑噩噩地奔走着,逃出家院大门,踉踉跄跄地一味想着逃离,最后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神志不清。
紧接着,就像是铺天盖地的疼痛,就像是钻心剜骨的感受,他坐在狭小的铁笼里,用鲜血淋漓的手指一笔一划写了谢这一个字,自此,眼前一片昏暗。
一切的一切,仿佛就像是走马观花般走了一遭,他谢时雨,就像是吊着一口气,在阎王手里走了一趟。
呼吸逐渐微弱,身体感知逐渐消失。
然后这个世界上再无谢时雨。
第81章 说再见
81
浑身镇痛,靳时雨总感觉浑身上下的所有骨头都被打散重组了一遍,他翕动着干涩的嘴唇,睁开眼,只能看见纯白的天花板,旁边晃动着几个人影,他喉咙很痒,挣扎着想要起身,无声之中眼泪滑落:“谢臻……在哪?”
他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到似乎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靳时雨手指紧了紧,皱着眉毛慢慢重复道:“谢臻……”
“谢臻在哪?”
直到一张有些陌生的面容出现在靳时雨面前,他眼皮轻轻跳动了一下,看着这人翕动的双唇,耳朵迟钝到没有办法清晰地辨别出语句,他努力辨认着,缓慢地理解到——“他在隔壁病房。”
靳时雨又想再问他还好吗,却没有什么力气再说话。
卡车是从侧面直接撞向副驾驶座那侧,靳时雨受伤的程度比谢臻小不少,以至于靳时雨已经正常醒来连续三天,谢臻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靳时雨没法正常走下病床,只能依靠着靳寒派来照料的人推着轮椅去看看谢臻,也只不过是一天中嫌少的几分钟而已。
靳时雨头很痛,连续很多天头疼欲裂,几乎要彻底炸开,不断在脑海中浮现的、陌生的场景几乎占据了他每个难眛的夜晚。或许可以说是没出息的,靳时雨每次回想起来,几乎是生理性地想要流眼泪,他不该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也早已被成年人的世界淬炼的非常无坚不摧,可过去,这鲜血淋漓的过去,这痛彻心扉的过去,这兼并着那些他忘却的爱的过去,再次浮现时,靳时雨忍不住。
这一天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等到完整的自己再次与谢臻相逢。
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期待,每一天,每一天都在加深爱。
靳时雨能下床的那天,自己延长了在谢臻床边的时间。谢臻的头发确实已经长长了太多,几乎已经超过了锁骨,他的头发断了一两节,显得有些参差不齐。苍白的脸在乌黑的头发之间,眼睛紧闭着,没有半点生机,唇上没有血色,安安静静地躺着。
靳时雨伸出手,去摸谢臻的脸,手指指尖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滑落,轻轻触碰到鼻梁,再触碰到嘴唇。靳时雨呼吸放得很轻,他想去亲亲谢臻,却又靠近了一点又缩了回去,对着谢臻慢慢道:“哥。”
“哥。”
“哥。”
靳时雨不厌其烦地喊了很多遍,就像是小时候那样,静静地喊出这个字。如果是换做从前,谢臻肯定很蹙着眉头,看似很不耐烦,却又有些不自然地问一句干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谢臻似乎醒来得很困难,到现在都没有醒来的预兆。靳时雨等了很多天,看着谢臻身上的绷带、石膏换了又换,看着周围病房的病人换了又换,看着冬天枯落的叶子再次有了生长新芽的迹象,一切似乎都在回春,唯独谢臻,他孤单地躺在病床上,身体看上去仿佛在慢慢衰落,生命似乎在慢慢终结。
靳时雨害怕,害怕伸出手去触摸谢臻的手的时候,只剩下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