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毛几乎是从眼角削出来,利剑一般,一双眼漂亮得很,眼角微微折起就带了点儿轻浮公子的味道,只是肤色略深,轻浮外放,整个人显得粗野浪荡。
是个坏种。
他眯着醉眼拆信,看过后随手拿烟枪一怼,燃起火星后扔到了酒碗里。
“噗呲”一声。
他懒散道:“小核桃啊。”
“在!”
“告诉大祁,放一圈儿怎么够呢,”他猛地坐直,双眼骤利,酒碗砰地在他跟前砸烂,粗陶四溅,酒香爆开,“给老子放!让先锋船把炮仗炸到破云军脑袋上去!让破云军过个早年!”
底下的大汉们随之噼里啪啦地猛砸酒碗,陶片碎了一地,酒液渗入木板里,整座舱室里酒意冲天,煞气也冲天。
落日彻底沉入海平面,海鹞子乘着最后一点夕辉,将指令传达到帝弓湾。
这一夜,破云军的旗帜被来自近海的飞火箭点燃,火光映不到陆地内部,但战败的消息犹如登岸的飓风,席卷了山南十二城。
这是近百年来,山南海域的土地第一次被海寇插上旗子。
风尾旋在山南十二城的每一处角落,搅刮着每一个人,将士平民的心被吊在半空,吹得摇摇晃晃,仿佛看到了冲天的怒涛里一头狰狞的黑蛟龙。
那是乌溟海上的无冕之王——阿勒。
高瑜将将抵达军营,就和传信的快马擦肩而过,她和父亲隔着躁动的士兵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骂了一声:“妈的!憋屈!”
山南的雨季结束了。
而京城的天开始多变,白日里秋阳灿灿,到了晚上就刮啸起北风,寒冽的雨点稀疏地扑在窗上,司绒觉得屋里的灯太黯了。
可这不是她的地盘,是太子殿下的卧房。
五日之期已到,太子所谓的“秉烛夜谈”,谈的也是正经的兑粮之事。
司绒规矩地坐在桌旁。
两人同时开口。
“殿下……”屋里太黑了。
“你在……”与孤耍什么心思。
又同时停下来。
封暄合上册子,面色称不上好看:“你说。”
司绒看他的神情,话到口中转了个弯:“殿下有哪里不满意?”
“司绒,”他往椅背靠,手指点在兵器册子上,“别跟孤玩这种心思。”
“殿下多心了。”
“对你,怎么多心都不为过,你要粮,孤要兵器战马,这桩生意我们本可以顺顺利利地做,可你先拿粮价的事拖时间,如今又用兵器册子刺探北昭军情,”他往前压,“孤要怎么信你?”
司绒从他指头下解救出被敲打的册子,翻开看了一眼,正是那份近战七成、远战三成、十万战马的兵器明晰,合上后说:“是我的错。”
她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卷册子,移过去:“该是这份。”
封暄没拿,甚至连看都没看,冷冷朝她荡过来一眼,意思很明白了,若是这一份还是试探他,那两人真就没得谈。
司绒沉默地看他。
在封暄将手指头移到第二份册子上时,她覆在上头的手也没移开。
薄册子压在两人的手指下,像满屋子滞闷的空气一样,凝住,一动不动。
明白了,又是试探他的册子,又是一次算计,她压根没有半点真心。
封暄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他们本来就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各怀鬼胎,他究竟在奢望什么?
雨势愈大,嘈嘈落在房顶密瓦,屋里只一盏豆荧小宫灯,可可怜怜散着一圈微弱的光。
在晦暗里,封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而后站起身说:“司绒公主,请吧。”
司绒知道他是生气了,抓住他的手。
“殿下。”
“太子殿下。”
“封暄。”
一连叫了三声,他忽然回头,把手撑在她椅子扶手上,压制性地把她圈在手臂中,薄怒已经控制不住:“你的诚意就是这个。”
“封暄。”司绒忽然打断他,把手放在他手臂上,抬头望他。
“兵器与战马已经抵达八里廊周边,你在云顶山庄给我粮册的第二日,我便给父汗写了信,按的是你那份粮册的价格折算出兵器册子,详情你适才看过,远近战兵器五五开,并十万匹战马,除此之外,我还给你添了两百斤赤精钢。”
“辎重已达,战马后行,约要半月,只等殿下的粮食了。我确实借兑粮之事接近你,试探你,但该做的事一件都不会少做,阿悍尔有十足诚意,司绒也有十足诚意。”
她松开手,轻声问:“现在,殿下还要我走吗?”
雨还在打,惊鸟铃急促地响在密集的雨声中,灯芯久久未挑,室内越发昏暗,角落里的暗色悄悄地蔓延开,在暴雨的鼓动下侵蚀光亮。
这番话没有让封暄有动容或满意,他的神色和之前没有区别,若说哪里不一样,那就是呼吸,她被封暄圈在椅子里,能够感觉到那拂在她额顶的呼吸变沉,变慢,人在深度思考的时候,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