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要她。
既然来了,他就没想过让她再离开北昭,再属于别人。
留下她吧,哪怕不那么光明磊落。封暄在心里想。
封暄又点了一对红烛。
司绒还是不知道。
*
两场床笫之欢,终究改变了一些东西,比如两人之间越来越模糊的边界感。
搁在往常,太子殿下绝不会过问她要去哪儿。
司绒今日穿好了衣裳,梳了小辫子,踏着小羊靴,身前挂个丁零当啷的项圈,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
俩人站在屏风内穿衣的时候,封暄从镜子里看到她一脸严肃地想了会儿,把项圈摘了,长耳环也摘了,换了一对小巧精致的细珠蜂形耳环,又不满意,再换了一只环形耳扣。
只戴一边,对着镜子侧过半张脸仔细地看,最后通通摘下来,低头在匣子里翻拣。
她的耳朵,该戴珍珠耳环。封暄这么想。
他褪了朝服,换上单色长袍,走过去从身后圈着她,从多宝匣里拣出一对来,低头给她戴上:“要去哪儿?”
侍女垂头,抱着衣裳无声而退。
“……”耳环是冰凉的,耳垂是温热的,细细地穿过她的耳洞时,那种被穿透的感觉很微妙,司绒戴了十几年耳环,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屏住了呼吸,没敢开口。
封暄戴好了一边,握着她下巴轻扭了扭,示意她看铜镜。
铜镜中,一道小小的红影被圈锢,封暄的下巴就抵在她头顶,两人的视线通过镜面折射,形成某一种更加微妙的对视。
“别看孤,看你自己。”他在她耳边说。
视线缓缓挪移,耳垂下,一只赤金小狮子惟妙惟肖,口中含着一颗小小圆润的珍珠,神情傲慢又可爱。
“像不像你?”他揉着她上边的耳廓,问。
司绒的耳朵被他揉得发烫,烫得要烧到脸颊上来了,手撑上妆台,半真半假地笑说:“河东狮么,怕殿下消受不起。”
封暄给她戴上另一边,又问一遍:“要去哪儿?”
“玩儿,”司绒也不问他怎么一眼瞧出来她要出门,挪开一步,弯身找鞭子,“富贵乡温柔场,殿下一道去?”
封暄抬手把屏风上挂着的鞭子递过去:“去,但不与你一道。”
“那殿下可要藏好了,别让我撞见,”司绒一手提着鞭子,转身拿手挑着他下颌,“否则。”
封暄眼里没有波澜,垂首看她:“否则怎么?”
司绒摇头晃晃耳坠,小狮子在她耳下摇头晃脑,煞气腾腾的劲儿要按不住,她说:“河东狮吼。”
“你也别让孤逮到,”他仿佛意有所指,“否则,狮藏深闺,要化猫、悦主、晒春,再逃不得半步。”
司绒走后,太子殿下进了一间空屋子,再出来时手上抱着一床薄被,叠好后收入了一只木盒,再放入一只大红木箱里,箱子里头还有两只上了锁的小匣子。
木箱轻轻阖上,荡起一带细小尘屑,上了锁便被推入床后暗格中。
*
秋老虎气势汹汹地来。
马车驶入人潮里,在京中兜转两圈,停在摇英茶楼前,这个点儿摇英茶楼正是热闹的时候,大堂座无虚席,茶香掺着果香,人声裹着说书声,灰衣小二热情似火,披着抹布拎着长嘴铜壶在人群中麻利地穿行。
司绒下车时戴着帷帽,隔了喧嚣车马踏起的尘烟,也隔了若有似无的窥探目光。
她要了个三楼雅间,跟着小二从侧边屏风后转到楼梯口。
不一会儿,三楼隐隐出现一个红衣身影,纱帘垂下,只能瞧见一截模糊的侧影,对面是一个半大少年。
而一刻钟后,司绒穿过逼仄的窄弄,来到一处民房外,不远处纤细的塔影在浓密林叶中若隐若现。
木门嘎吱一声响,一名老仆打开门,无声地将她迎入院内。
进屋后,司绒左右看了眼简朴陈设,说:“龙王爷不居龙宫,怎么入了这简陋屋舍?”
“小公主不游于草野,怎么入了这金笼玉窟?”
久违的沙哑声音,司绒终于看向他。
桌旁坐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皮肤呈一种病弱的苍白,从左耳根往下刺着纹身,第一眼像个阴郁滥情的病秧子,第二眼才能品出那股阴郁底下瘆人的芒。
他就是昨日德尔话里藏的那只“白皮肤花衣裳的海猴子”——李迷笛。
这是真正的龙王,阿蒙山所有见不得光的场子,头上罩着的都是他的手。
司绒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找我有什么事?”
“怎么不见稚山?”李迷笛扫一眼德尔。
“怎么不见阿勒?”她立刻反问,眼里有厉色。
两人对视一瞬,目光都不善,一息后又各自收敛。
话不投机。司绒显得有点烦躁,皱着眉头看老木桌上的倒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