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又不好。”姆姆摸摸他的脸。
封弥听不懂,但他把头挨过去:“姆姆摸摸我。”
他破天荒地允许除爹娘之外的人揉自己的头发。
一门之隔的里屋,封暄在陪着司绒,她刚醒不久,身上有种脱力般的疲惫,哑着声说:“她好看吗?”
封暄眼眶红了两三息,点头:“好看。”
“胡说,”司绒轻轻笑,“你压根没看。”
屋外春雷冽冽,电龙在云层中翻涌,哈赤草原下起了第一场春雨。
*
封瑾今年六岁了。
她是个非常特别的孩子,同龄人还在纠结芝麻糖好吃还是乳糖好吃时,她关注的问题是,爹爹和娘亲一年到头在宫里住不到一个月,为何宫里仍然有数不清的宫人?
皇祖母说是国势达到一定程度后的皇家颜面,没人喜欢,但要做给世人看。
封瑾当夜便翻出了潦草完成的课业,重新描了一遍大字,这是小公主的颜面。
她在一句话里明白了阶级壁垒是什么东西。
索檀做的那些铁臂和钢甲只能稳住她一日,第二日便会被拆得零零散散,在索檀惊诧的目光中把它们重新拼合,然后乖乖地伸出手心,讨一颗糖作奖励。
句桑曾经感慨不止,他说:“小瑾儿像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小天才。”
这话是说,封瑾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天赋,旁人要苦学数载的东西,或许她三五月便能融会贯通。带她进藏书阁走一遭,她就能够从史料中,推导出大人的世界是怎么回事。
她每天的行程是自己安排的,何时起床,何时休息,何时沐浴,沐浴时用什么沐膏,吃面配什么菜,喝药配什么糖,通通都安排得齐齐整整。
霸道又聪明的小公主,每月都会给爹爹和娘亲送一份章程,当然,爹爹和娘亲听不听都可以,她只是享受这个制定规则的过程。
并且她每天都要留一个时辰,用来思考一些虚无缥缈的问题。
例如:爹爹和娘亲为什么相爱,他们又没有血缘作枢纽。
或者:星星从哪里来的?叶子腐烂后去了哪里?白灵还会回来吗?
她缺乏的,是生活阅历。
“多智近妖。”阿勒是这么说的。
天赋的固有限制,往往是肉|体凡胎。
小瑾儿不是足月生的,会吃饭时,就开始喝药。没有大毛病,就是身子弱些,封弥在这个年纪已经能爬树拿弓,她在第一片秋叶落下之前就要添衣了。
但是这些都跟小瑾儿没有什么关系,她在爹爹和娘亲眼里,是一个乖得冒泡的小女儿。
“爹爹看!”小瑾儿顶着两团圆圆的发髻,说话时,圆髻上的红缎带随风飘。
“……”封暄刚处理完朝务,把小瑾儿的披风拢紧了,揉揉她的小圆髻,发出了真诚的疑问,“这是什么?”
“是哈赤,”小瑾儿刚喝完热奶,声音也带着软乎乎的奶味儿,指着那线条斑斓的图案,“这里有个狗洞,爹爹。”
“……”司绒只是给了她一张草图,她就能够用游戏的方式,把哈赤当作小公主的堡垒,拆分、推导、重建、再打散,不断循环,然后找到哈赤巡防中的漏洞。
封暄看得格外认真,甚至比看奏折的神态还要专注,因为若是他有半点儿走神,就会跟不上这小家伙的思路。
聪明的小女儿,走路蹦蹦跳跳,思路也是蹦蹦跳跳的。
司绒拎着封弥的弓,正从廊角转过来。
封弥十一岁了,已经过了蹦蹦跳跳的年纪,开始抽条儿,衣裳一月一裁,嬷嬷们月月都要追在他后头量体。
这个年纪的孩子调皮,这个年纪的封弥却是魔星。
“一会儿,自个去同你爹爹解释,你这在军营里,四十军棍打底。”
“娘……”
“娘!”水亭里传来道更幼嫩的声音。
“瑾儿!”封弥风一样掠过去,把妹妹罩在了怀里,手腕一动,袖子里的东西悄悄地滚到了妹妹袖中,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给爹爹请安。
司绒和封暄都无视了兄妹俩的小动作。
无非是些话本子、街上卖的零嘴,过分些呢,可能会夹带玉骨臂这类战武。
秘密嘛,戳破了就没意思了。
“好了。”小瑾儿不太喜欢同人亲密接触,哥哥跑得汗熏熏,这个怀抱还是快点结束吧。
小瑾儿转身向娘亲张开手:“娘抱。”
司绒弯身下来,小瑾儿的抱也很短暂,颇有点儿雨露均沾的意思,但她给了娘亲一个带着奶味儿的吻。
又香又滑。
封弥的小卷毛在头皮上飘飞。
他耐不下性子通发,所以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扎辫子,仍然和小时候一样,留得短短的,只不过现在谁都不给揉了。
他偏头瞅着桌案上花花绿绿的纸张,“画什么呢……这不是哈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