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桌子,卡洛斯收敛了眸光中的热意,凝视着一臂之距外的雄虫。
宁宴垂眼看着屏幕,神色沉静,间或着很轻地蹙起眉,随后又舒展开,抬手在投影键盘上敲打着什么。
五分钟后,宁宴准时站起身:“走吧。”
和往常一样来到休息室,卡洛斯将几个餐盒从保温袋中取出来,一一摆好,等雄虫用过餐,又立刻收起来,自觉得像是一个全自动机械虫。
他提起方才不了了之的话题:“除了上次,您还提取过信息素吗?”
“就那一次。实验室要用的量不多,够用了。”
“那就好。”卡洛斯稍稍放心,“这种事其实可以上报军部,申请提高份额。哪有让雄虫自己放信息素的道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信息素份额申请需要走那么多项手续,之后还得配合督察组审查每一微升信息素的去向,太麻烦了。”宁宴瞥他一眼,“莫非上将觉得不合适?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在实验室里就已经脱了白大褂,上身穿着薄毛衣,闲散地靠在床头。虽然说出口的话毫不留情,语调却懒洋洋的。
卡洛斯只觉得被小猫蓬松的尾巴扫过面颊。他竭力忽略了心中因之而起的隐隐痒意,好声好气地道:“我知道您是为了项目考虑,只不过有些伤身体。”
释放信息素行为对雄虫身体不会造成伤害,及时的纾解甚至能够维持体内激素平衡,有助于雄虫的身心健康。这是虫族出于促进繁衍的生存本能长久进化出的结果。
卡洛斯指的是宁宴释放过信息素还强撑着工作到深夜这件事。但宁宴不知是会错了意还是故意唱反调:“伤身体吗?你哄着我放信息素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
从前卡洛斯趁着宁宴无力招架,没少做过浑水摸鱼占便宜的事,次次都把他欺负得泪眼汪汪说不出话。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卡洛斯连宁宴的手都摸不着。被这么一问,当即哑口无言,半晌才组织好语言:“宁宁,我想说的是,释放过信息素之后就好好睡一觉,工作可以留到下一天。”
语毕,他又意识到这番解释乏味无趣,于是立刻放柔了声音,用上从前哄虫时惯用的语调:“我知道错了,不该那么欺负您的……”
宁宴不满地哼一声:“做都做了,现在道歉有用吗?”
他的尾音上扬,本该是一句责问,却没有太多恼意,显得任性又骄矜。
卡洛斯心旌一动,没再应声,视线顺着宁宴的面颊,缓缓滑至他的颈侧。
雄虫的颈部白皙干净,早就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痕迹。锁骨线条半掩在圆领毛衣之下,后颈腺体的位置更是被遮得严严实实。
卡洛斯盯了一会儿宁宴侧颈的线条,忽地问:“您能控制信息素了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
宁宴还在上将府的时候,进行过不止多少次抚慰,却始终不懂信息素释放的方法,每每糊里糊涂的,后颈就开始发热。反而是卡洛斯逐渐摸着门道,知道怎么逗弄能够让信息素飘出来。
宁宴其实依然没有学会,但他故作镇定地一点头。
卡洛斯视线的着落点又移回他的脸上,一双红瞳间的神色不自觉染上几分侵略性。
在这样的目光下,宁宴恍然生出一种错觉,军雌像是丛林间一头眈眈而视的野兽。宁宴大可以开口,让对方收一收露骨的眼神,但他却像是不甘示弱似的,同样一瞬不瞬地回望着卡洛斯。
眸光纠缠之间,静谧如同水波一般在狭小的休息室扩散开来。
宁宴不合时宜地出了神。
他想起昨天看到的那张合照。
照片依然保存在相册中。和凯度告别后,宁宴没再点开它,但仅凭短暂的观察,足以让他记住二十岁的卡洛斯的模样。
看照片时,宁宴感觉卡洛斯的相貌没有什么变化。但此刻近距离面对着本虫,他突然发现许多细微的差别。
瞳色深了一度,五官的轮廓更为深邃,身量似乎也拔高了。军雌二十岁之后还能长个吗……
眼前的脸倏而拉近,让他蓦地回神。卡洛斯不知何时又在他身侧蹲下,紧紧挨着床沿向前倾身,将彼此间的距离缩得更短。
“宁宁,”军雌开口,打断了这段沉默,“我接了一个外派任务,需要离开帝都星一段时间。”
“嗯,知道了。”宁宴飞快与他错开视线,小声嘀咕着,“你这个级别,怎么还需要接任务。”
他的目光落在床尾,过了一会儿没等到军雌的回复,又重新望过去。
卡洛斯仍是微微仰视着他:“很快的,三天就会回来。”
“你接的是什么任务?”宁宴从这个顾左右而言他的回答中觉察到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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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顿了顿:“……勘测虫洞,清剿异兽。”
宁宴还记得,这是当初卡洛斯惩罚凯度的内容,怎么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宁宴随即想通其中关窍,径直问:“和雄虫参政的事有关吗?因为你帮着温斯特,所以虫帝罚你了?”
闻言,卡洛斯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片刻后才轻声道:“是我主动领罚。陛下虽然不支持温斯特阁下,但乐意看到艾德蒙德家族和其他贵族对立。他之所以不满,更多的是因为我自作主张,而非此事本身。中央星系西南角的新虫洞始终没有排查彻底,陛下一直为此忧心。我主动揽下此事,能够让陛下消消气。”
宁宴一抿唇,后背顺着靠枕往下一滑,连着脑袋都缩进被子底下。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随便你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雄虫一下子没了影,卡洛斯对着他露在外面的几撮发丝,顿时束手无策。
他不愿对宁宴直言,就是担心会让雄虫担心或是愧疚。然而,心中却又含着一抹隐秘的期待,希望宁宴能够从蛛丝马迹虫推测出原因,进而对自己心软些。
但是,此刻见到宁宴的反应后,卡洛斯又后悔了。
他小心地将被子拉下些许,雄虫那双黑而透亮的眼睛就露了出来,直勾勾盯着他。
“宁宁,”卡洛斯卷了卷被边,旁敲侧击地问,“您不高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