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做交易,但你父亲替你做过了。你若不同意我也不奇怪,毕竟你姓林,一定也像你父亲一样,嗜钱如命,不知廉耻,哪怕会影响别人的前程。”
“宋叔叔。”林春儿打断他:“逝者已逝,放他安宁不好吗?哪怕我父亲当年曾向您下跪过,我不觉得丢人。”她强忍着泪水,眼睛通红:“在我心中,以行善之名侮辱别人,才最为无耻。”林春儿在想,父母亲去世那么久,今天却被人刨了坟,挂在城门上示众。那赤裸裸的侮辱,足以将人心神击溃。
她站起身来:“您如愿了,我林家人自有风骨。哪怕贫穷曾令我们痛不欲生,但我们的脊梁不曾弯过。我不贪图宋秋寒一分一毫,把他还给您,感谢您当年的慷慨解囊。”在她的手放到扶手上之时,听到宋良玉那冰冷的声音:“你和乔瀚文在一起,似乎也不错。”是在替林春儿找一个离开宋秋寒的借口。
她转身离开,奔上街头。大街之上灯火通明,行人匆忙,她在街上快步走着,她想起绝望一眼望不到头的那些年。
当她需要缴纳学费之时,父母从不迟疑。她听母亲偷偷对父亲说:“不能短了春儿的,不能让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不是虚荣,这是她的尊严。”
上大学后她下了课便去校外的步行街上,步行街上有一家牛仔裤专卖店,她卖裤子,每条裤子提成7块钱。她笑意盈盈站在商店门口,招呼往来的学生们:“很好看的牛仔裤哦!”一旦有人进门,她便殷勤的找来裤子,蹲在地上帮人家整理裤脚;到了晚上,室友都睡着了,她打开手电,去写各种各样的文章,给各种各样的杂志和网站投稿。
一旦到了长假,她无论如何都会回家,坐着绿皮火车,不辞辛劳。那时父亲已很难下地走路,每日都被无尽的疼痛浸泡着,她拆除了家中的固话,用打工赚的第一笔钱为父亲买了一个小小的手机。她坐在父亲床边教他使用,对他说:“爸,你把手机放在手边,想我了就给我打电话呦!”
她记得她与父亲吃的最后一顿饭,她长途跋涉进了家门,做了糖醋排骨和锅包肉,还炒了父亲爱吃的蒜薹和西红柿炒鸡蛋。她扶着父亲坐在桌边,与父亲碰清水杯。那餐饭父亲一直笑,一直说:“我的女儿出落的真好,我的女儿一定要好好活着啊。”那几天父亲不停对对她说:“要好好活着啊,你看啊,人生很漫长,世界特别大,你以后有钱了就多出去走走看看,不枉来这人世一回。亲人离世,只是人生必经的痛,所有人都免不了。”她捂住父亲的嘴:“爸,你不许再说了,我那天与室友玩笔仙,笔仙说你还能再活十年。”
她记得她接到警察的电话,电话中一项一项核实她的信息,姓名、年龄、出生地、身份证号、家属姓名,而后对她说:“你回来一趟吧。”她并不知是何事,坐上了回去的列车。当她走进那栋破旧的老楼,穿过长长的阴暗的走廊走到自己家的门口,看到了门上贴着的晃眼的“封”字。她误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那个字还在。她去警察局,警察叔叔看到她,对她说:“怕你着急赶路出事,所以决定当面告诉你。你父亲于12月16日自杀,消防员进门的时候,尸体已经凉了。节哀。”林春儿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摇摇头:“我父亲不会自杀的。”
警察打开一段录像给她看,她看到消防员破门而入,屋内一片混乱,父亲躺在血泊之中,眼睛还睁着,像是有未了的夙愿。
12月16日,旧的一年马上要结束,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来。而她的父亲,选择在这一天离开了这个世界。那段日子,林春儿闭上眼睛就是那片血泊和父亲睁着的眼,她心中被凿开的那个洞,汩汩流着血。但她却哭不出声音。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扬洒父亲的骨灰,看到那骨灰瞬间飘散在天地之间,终于嚎啕大哭。
她并不知父母是如何熬过艰难的那些年的,更不知晓父亲曾为了她向别人下过跪。父亲是多坚强而骄傲的人,他工作之时一丝不苟,从不犯任何错误。他待人亲和,为人良善,从不伤害无辜。这样的父亲却为了她,向别人弯下了膝盖。那时的他,是怎样的心情呢?
是怎样的心情呢?
那次下跪是否击溃了父亲所有的尊严?当他在病床上日复一日等待死亡之时,是不是在想:我不能拖累春儿了,唯有我死了才能令春儿走的更远?
林春儿觉得自己再也无法面对宋秋寒了。她的尊严连带着死去父亲的尊严在宋秋寒面前将会变得不堪一击。
她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宋秋寒的电话打进来,他对她说:“我工作结束了,去见你吧?”这才想起,他们约好了今晚去她家中。她发了定位给宋秋寒,而后站在街边等他。
宋秋寒下了车,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暖意。林春儿喜欢他身上的暖意,喜欢靠在他怀中,那令她觉得天地寂静,万物生长。他跑到她面前,要拉她手,林春儿将手背到身后,后退了两步。
“宋秋寒,我有话与你说。”
“有话车上说,站这不冷吗?”宋秋寒笑着又上前一步,要拉她手腕,林春儿又后退了两步。
宋秋寒终于察觉出不对。他站在那,问林春儿:“什么话?”
“我们分手吧。”
林春儿抬眼看着宋秋寒,看到他的眉头皱起。宋秋寒与她说过,他不喜欢听林春儿说分手二字,哪怕玩笑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