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没想到她啥都没问着,倒让盛景把话问到她身上来了。
她眼神慌乱了一下,讪讪地笑道:“这个我也不清楚。他表妹就来上了几天班,后来被辞退了我们都没见过了。”
“哦。”盛景平淡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干活。
车间里又沉默了下来。
车间里女人多,平时叽叽喳喳闲聊就没停过,大家都很不适应这安静到诡异的气氛。
过了没一会儿,又有人出声没话找话:“小盛,你爷爷是机械厂的科长啊?机械厂可是大厂,工资高,福利好,你家应该不困难吧?你怎么不买件好点的衣服穿?”
“哦,我是才过继给我爷爷的。我爷爷原来是我的大爷爷。”盛景依然平静如水,这话说的就像说别人的事似的。
这话明显有瓜,女人们顿时兴奋了。
他们都是工厂的正式工,不管谁来当厂长,他们依然是这个厂的工人。他们虽然也关心周涛和刘光明的斗法,但那话题敏感,也不是他们能掺和的,还不如吃眼前这个能吃到的瓜。
有人连忙问道:“为什么过继?你现在这个爷爷没儿孙啊?”
“嗯,没有。”盛景道,“我父母不喜欢我,从我出生起就把我扔在乡下。我大爷爷跟我家相认后,就过继了我。”
顿了顿,她又补充:“我大爷爷跟我亲爷爷躲鬼子那会儿失散了。”
战乱亲人失散是常有的事,大家只对前面那问题感兴趣:“怎么回事?你父母为什么不喜欢你?”
“我也不明白呢。反正我从懂事起就没见过我爸我姐我弟我爷爷,我们家的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
“啊?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啊?”
这群女人迅速抛开了周厂长和刘副厂长的争斗,开始八卦起盛景家里的事来。
这年代的人为什么最怕舆论?主要还是因为工作单位跟个人捆绑得特别紧密——居住的是单位宿舍,上班下班见的都是单位的人。这年头调动工作还特别困难。而除了这个工作,你想靠别的手段谋生又异常困难。
在这种环境下,一旦你名声坏了,就沦陷在舆论的旋涡里,除非死,无处可逃。
盛景是个喜欢未雨绸缪的人。为防李玉芬和盛国强拿着亲生父母的身份来食品厂作妖,对她进行道德绑架,她得抢占先机。
但人向来是屁股支配脑袋的。车间里的人,除了极少数还没结婚生孩子的,绝大多数都是父母,他们天然地站在李玉芬和盛国强那一边。儿女旦凡对父母有埋怨,就被他们认定为“不孝”,“道德败坏”。
所以不管大家怎么问,盛景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前生活在农村的舅舅家,吃不饱穿不暖,每天要干很重的活儿。现在过继给爷爷了,能吃饱饭,还做了工人,我觉得特别满足。”
说到这里她眉眼里多了一丝狠厉:“所以如果谁要毁了我的工作,我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咬下她一块肉来。”
她这样子,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惊吓过后,大家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眼里的防备、疏离与敬畏也少了一些。
一个过尽了苦日子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如抓到浮木的溺水者一样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有了好工作。一朝被毁,换了谁都得跟人拼命。
陈照新的表妹被吴颂香污蔑丢了工作坏了名声,结果气死了母亲跳了河。现在这个小姑娘,如果也丢了工作坏了名声,她那个过继的爷爷肯定不要她,她唯有死一条路可走。
也难怪这样一个乖巧腼腆的小姑娘,遇到事后会是那样的反应。
吴颂香她活该!
这么一想,大家对盛景亲生父母的事就更好奇了。她就算摆出不想说的姿态,也有人不停地问她。
“你妈为什么这么对你呀?她们对你姐好吗?”
“你家几个孩子?你爸妈爷爷奶奶有工作吗?”
盛景就在被问烦时挤牙膏地吐露一点,说的时候还拼命替李玉芬和盛国强找补说好话。
人都有逆反心的。李玉芬和盛国强这样对她,她越替这两人说好话,车间里的人就越替她抱不平。
有那心直口快的大婶道:“得了吧。我们家的孩子更多,足有六个,上头还有两个老人。我们两口子都能把一大家子养活,怎么你爸妈只三个孩子都养不活?你那亲爷爷还是个高级工呢,工资可高。你这孩子还帮他们说话,你是不是傻?”
第39章
◎小盛这姑娘是真懂事◎
车间里绝大多数女人,许多人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毒害。
在听到盛景说李玉芬要把她卖给老光棍换彩礼,好给大女儿买工作时,更是义愤填膺,跟李家庄的村民一样提出了灵魂的质疑:“你是你妈亲生的吗?”
“村里人也这么问。”盛景苦笑一下,开始示弱,“可我哪儿知道去?”
她长叹一口气:“好在现在我过继给我爷爷了,我爷爷对我特别好,到处找关系给我找工作。”
说到这里她眼眶又一红:“谁想到一进厂我就遇到了吴颂香。如果让她得逞,我不光要丢了工作,我爷爷没准就不要我了。到时候我除了死,没别的路可走……”
说到这里,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可仍止不住泪水的掉落。那可怜却倔强的小模样,让这些做了母亲的女人格外心酸。
她说了一句“对不起”,匆匆跑去水笼头那边处理情绪了。
望着她的背影,有那年纪大的长叹一口气,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要是吴颂香不那么造孽,小盛也不会去找周厂长。”
“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