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才绘声绘色给婢女们描述:“陛下极威严,须髯一丝不苟,很有开国圣君的气度。皇后殿下母仪天下,一个眼神就让人宾服,在她面前谁也不敢造次,昨晚的宴席我都没吃饱。”
她吃没吃饱,没人关心。药藤问:“小娘子看见太子殿下了吗?长得什么模样?”
居上摇了摇头,“没见着,据说早就走了,连打马球都不曾上场。”
“真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啊。”药藤用她仅知的诗句嗟叹。
正说着,见辛重威从外面进来,跟前的婢女立刻退到了一旁。
居上迎出去,笑着问:“阿兄怎么中晌回来了?”
辛重威道:“落了件东西,特地赶回来取。我问你,昨日没有遇见陆观楼吗?”
居上说是啊,无限怅惘,“他不在承晖亭里,想是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
辛重威说不打紧,“我今日傍晚约他来家里赏画,我有意晚回来两炷香,留下时间让你与他说话。你记着,快刀斩乱麻,他二十二了还不曾娶亲,要不是受过情伤,就是有青梅竹马。你机灵些,探听明白,成便成,不成便另起炉灶,不必纠缠。”
居上说知道,“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呀。不过阿兄,你与他是好友,近水楼台你不替我说两句好话,很没有做长兄的觉悟。”
辛重威“嗤”了一声,“媒岂是乱做的,闹得不好,连朋友都做不成了。我与他是君子之交,要沾上姻亲,还得他自己愿意才好。”顿了顿想起昨日太子那番话来,旁敲侧击着提点妹妹,“还有件事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能再去修真坊了,与存意殿下的交情,也到此为止吧!你不懂朝中局势,不知道多少人正盯着咱们呢。如今阿耶又升任了右仆射,咱们更要夹着尾巴做人,千万不能引火烧身,知道吗?”
居上也懂得轻重,至少目前是不敢再去探望存意了,忙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阿兄放心。”
辛重威道好,又叮嘱让她把握好时机,转身出去了。
居上送走了他,心里雀跃起来,看看更漏,还有几个时辰,这几个时辰全花在了梳妆打扮上。
衣服倒是不难配的,棠梨的儒衫,下搭齐胸的秋香长裙,拿兰苕的披帛做点缀,看上去端庄又不失妩媚。就是这妆容比较困扰,鸳鸯眉、横烟眉、倒晕眉……换了一个又一个,揽镜自照,一个比一个怪诞。
到最后放弃了,按着自己的眉形弯弯画上两道,其实还是自然的最好看。探在妆匣上挑选,各色玲珑新颖的花钿排了两板,最后挑个水滴形的贴在眉心,就这样吧,看上去没有刻意雕琢的匠气,毕竟太隆重,就显不出她的清高了。
终于,派出去的婢女回来禀报,说:“小娘子,贵客在梨云亭,侍茶的奉了茶就退下了,左右空无一人,就他一个。”
真是大好时机!
居上立刻整顿一下精神,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昂首挺胸迈出了门槛。
第11章殊胜美好。
上次也是这样的黄昏,暮春时节,花园里葱茏一片。她恰好经过,隐约听见一个嗓音,正慷慨激昂地发表对时事的见解。
百姓的苦累、朝廷的不作为,种种不满都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她好奇地循声过去,看见一个俊俏白净的年轻人,站在朱红的雕栏前,质地轻柔的袍裾拂动,颇有吴带当风的飘逸。
对一个人有没有兴趣,一眼就能定夺,奈何自己的亲事差不多已经说定了,面对如此让人心动的男子,也只能远观仰慕。但越是知道不能够,就越好奇,她找到阿兄,向他打探那个人的名讳,阿兄说他叫陆观楼,居上眼前立刻描摹出一副美好的画卷,穿着禅衣的男子立在凌空的悬崖上,负手仰望高耸入云的楼阁,这名字也如其人一样,令她心旷神怡。
其实如果没有改朝换代这件事,她大概只能和悲观的高存意过一辈子,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父兄还得在朝为官。现在局势变了,她虽然很同情存意,但也要为自己的婚姻考虑。趁着暂时没有人来提亲,去追求一下自己的心之向往,不算过分吧?
心头小鹿乱撞,知道人就在前面不远的梨云亭,在通往亭子的小径上停了停,用力提了口气,才穿过月洞门。
今日的陆三郎穿着一身鱼师青的圆领袍,腰上束着银带,看上去修竹般挺拔美好。
他正欣赏花园里的景色,树枝之间光影颤动往来,一切都是活的。
终于,他的目光悠悠移过来,正巧与居上撞了个正着。她分明看见他眼中有惊艳的光,只是掩藏得很好,一瞬便平复下来,换成了温煦的微笑。
居上走过去,轻快地问:“给谏来找我阿兄吗?”
陆观楼点了点头,“辨之得了一副好画,邀我来赏鉴。不过他公务忙,据说要晚些回来,让我在这里等他。”
对于好友的这位妹妹,他当然早就知道,彼时内定的太子妃人选,论人才样貌,确实在长安诸多贵女之上。正因为这美貌照耀人心,反而让人有敬畏之感,加上他并不像官场上其他人那样油滑,见了她,不知怎么无端紧张起来。
居上心里有数,阿兄创造的时机,千万不能平白浪费了。
她转头吩咐药藤:“我先前做的透花糍,应当蒸熟了吧?你去厨上瞧瞧,拿玉盘盛来,请给谏尝尝。”
药藤从小跟着居上,小娘子只消一个眼神,她就知道打了什么主意。忙道是,“还有小娘子做的酪饮,与透花糍是绝配。”
居上抿唇一笑,有个懂事的婢女就是省心,总是恰如其分地,把她的心灵手巧侧面烘托得刚刚好。于是正经八百颔首,“你不说,我险些忘了,那就一块儿取来吧。”
药藤领命去了,这亭子里就只剩他们两人,真是难得的独处时光啊!
回身看看陆三郎,他好像有些不自在,这样的人,如今世道不多见了,比起八面玲珑,居上更欣赏这种拘谨。
不过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先前阿兄叮嘱的快刀斩乱麻,到这时候好像使不出劲来了。
还是陆观楼先打破了沉寂,和声道:“昨日宴后,我去看小娘子射黍了,三箭得了彩头,小娘子的箭术进益了。”
居上暗暗惊讶,这话说的,仿佛早就对她有所了解似的。如此看来自己的单相思还是有希望的,于是谦虚一番摆了摆手,“我的箭术不怎么样,三箭射中只是侥幸而已。昨日给谏上场打马球了吗?我在球场边上看了半日,好像不曾看见你。”
陆观楼道:“我不常打马球,况且上场的都是朝中新贵,我的那点球技,还是别献丑了。”顿了顿想起太子的话来,试探着问,“昨日小娘子去过承晖亭吗?我听人提起,说小娘子找我?”
居上一怔,没想到那个姓凌的果真把话传到了,当即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当然面上还是神情自若的,笑着说:“那时正好路过承晖亭,一时看走了眼,把凌将军错认成给谏了。本想打个招呼的,不想闹了笑话……哎呀,这凌将军真是的,区区小事还特意转达给谏,真叫人难堪。”
陆观楼听她把太子称作凌将军,心头打鼓,但碍于太子特意叮嘱过,不便告诉她实情,只好委婉地点拨:“凌将军是征战沙场的人,事事都比别人周全。小娘子心思单纯,若是结交他,还需更加留心谨慎。”
啊,这样的悉心叮嘱,不是有什么弦外之音吧!
居上悄悄望了他一眼,见他也正真挚望着自己,马上心头乱跳,脸上浮起了一片红晕,扭捏道:“给谏的话,我记下了。我和那位凌将军只是碰巧见过两回,并不打算结交。”
陆观楼松了口气,喃喃说:“那就好。”
那就好?这话听上去似乎别有深意,不会吧,难道陆三郎对她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