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庄园中,客厅已经被打扫干净,梅雪低着头坐在客厅里,似乎瞥到了什么,起身去厨房端出一盆水,挤干净毛巾,跪在地上一点点擦拭不存在的血迹。
座椅角落、瓷砖缝隙,仔细擦拭每一厘地方,指尖用力到泛白,祝从容蹲在她面前,呼出一口?气安抚道:“小雪,我现在就叫人来换了这些?瓷砖好吗?”
“哦。”梅雪麻木地站起身,在餐桌上转了圈,不知道看些?什么东西,而后坐在沙发上,指着那边问,“什么时候来换啊?”
祝从容始终陪在她身边,轻声道:“马上就来。”
梅雪又轻轻地哦了一声,双手止不住搅动起来。
双目在房子里晃了一圈又一圈,找不到一个落点。
梅雪从来不是什么很坚强的人。她内心柔软,鲜少强硬,不曾经历过任何风雨。
她的世界里啊,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不曾见过五彩斑斓的黑与形态各异的白。
那时候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一切都烂漫又可爱。更不会觉得?尘世泥泞之中,无不是铺天盖地的晦涩和难懂的悲哀。
年轻时啊,有父母托举着她,受到良好的教导和全部的爱护。后来去部队里当了文?艺兵,每天在广播里朗诵自己的诗词,众人高高捧着她,父母长辈爱着她。
再大些?的时候,遇到了祝从容。她从父母的怀里扑到了祝从容的怀里。
祝从容为人儒雅良善,年轻时风度翩翩,真真是谦和君子般的人。他爱她,像在父母前的承诺那样,一直护着她,从不曾和她红过脸。
她这辈子最难受的时候,是在孕期。
怀风休时,她才?二十七,正处于?身体最康健的时候,年轻又好动。祝从容把她护得?很好,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护工二十四小时围在她身边。
而风休在肚子里也很听话,从来乖乖的,既不孕吐也不反胃。
那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每天眨眼都觉得?开心。
她还?以为肚子里会是个女?孩,时常和祝从容说?肚子里的宝贝太乖了,一定?是个天使。
没?想到生出一个漂亮男孩,长得?倒像个天使,内里却?是蔫坏蔫坏的,越长大性子越是难以捉摸,满肚子坏水。
怀小秋时,她已经三十四了,即将步入高龄产妇。他们始终认为孩子的到来是一种缘分,是恩赐,尤其是在祝从容已经做过结扎的情况下还?能怀上,那一定?是特殊的缘分。
这个孩子注定?要投生在她怀里。
没?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特别闹腾,吃什么吐什么,把她折腾得?厉害。纵然祝从容全天陪护,也无法抵挡人类身体对孕期的反应,呕吐、失眠、掉头发.......
到了孕后期,更是全身浮肿,半夜常腿脚抽筋,疼到醒来。
她时常想,这肯定?是个坏小子,在肚子里就这样折腾她了,生出来后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小恶魔呢。
她都做好帮他处理麻烦的准备,却?没?想到生出一个小姑娘。
那么小,又那么安静。
她是不是知道日后会分离,所以才?在肚子里折腾自己。
梅雪已经很长时间?不曾自称过妈妈了,她总觉得?自己不配。现在尤其想着,她真的不称职。孩子都已经在肚子里那般预警了,可她从来没?有注意过,让命运让她们分离。
如果她再小心一点,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
明明是她身上掉下来的心肝肉,她的珍宝,却?成了别人随意践踏的......的.......
梅雪从未想过,她在肚子闹腾的时候,竟是她唯一一次在妈妈怀里撒娇。
*
不知道哪里的装修队,在大年初一的凌晨也接单,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客厅里,麻利干活。
机械声轰鸣,上万的瓷砖被敲下。
咚咚咚!
梅雪勉强收回发散的思?绪,一言不发地盯着那些?破碎的瓷砖。
祝从容给那些?工人递上红包,歉意道:“大过年的,麻烦了啊。”
有工人好奇地问了句:“这么好看的瓷砖都敲到换新的吗?”
“对,都换。”祝从容笑得?很不真实,有些?假又有些?恨,“不吉利,都换了吧。”
他看到风休和小秋都站在客厅里,身形一顿,旋即隐没?那一刹那的哀恸,温声说?道:“风休,先带小秋上楼休息吧,都累了,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醒来就好了.......”他低声道,“醒来这客厅就换好了。”
座椅被搬走,瓷砖崩碎,细碎的石头四溅,宽敞明亮的房子顷刻间?破破烂烂。
王见秋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周身围绕着无妄的孤沉和寂寞,突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给你们带来了太多的痛苦。”
那些?被压下去的眼泪俶忽落下,梅雪怔然起身看她,那双眼漂亮又纯粹,始终沉静孤漠。
王见秋抿着唇角,问他们:“是不是没?有发现我和祝天语被交换的事情,会比较好?”
如果没?发现这件事,他们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像摆在橱柜中漂亮的水晶球。
而不是被她砸碎,落下满地残渣碎屑。
“不,”祝从容着急反驳,他被这股太重的哀伤压下,沉沉地坠落在深渊中。
不是这样的,他大步往前,望着他的女?儿?,粗粝的手掌正要挨上她,却?又想起什么,放在身侧,压抑着内心的悲痛,“小秋,我们从没?有这样想过,从没?有。”
他张口?,又闭上,好像说?什么都太过无力和孱弱,是对这个挣扎求生的女?孩第二次伤害。他的手止在半空中,僵硬地说?着:“小秋,你累了,让风休带你上去睡一觉,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