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于他而言,生死之间没有恐惧,也没有快感,他杀人就像是点燃杂草,而敌人和杂草也不会有什么区别,他们都会变成灰,都会滋润大地,而这个世界仍然不会改变。
猴子仍然是猴子,农夫仍然是农夫,飞焰地仍然是王统御武士,贵族统御子民,太阳不会因此而亮一分,也不会因此而黯一毫。
活着的实感,究竟在何处?它又是怎样璀璨,让人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杀死其他生命,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多活几天?
我究竟……为何存在于世?
他被称为炎渊的不死者,来自布索特的灰烬,随着斩杀的敌人越来越多,他的名气也越来越高,直到炎渊王都投下目光,为他的天赋与力量惊喜,并给出了最后的考验。
那次,达斯提尔头一次遇到了杀不死的人。
无论如何都杀不死,用刀剑劈砍会弥合,用火焰灼烧会再生。越是进攻,他就越是坚韧,越是焚尽,他就越是透彻。
他的技艺精湛,力量强大,面对他时,达斯提尔头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会死的‘实感’。
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我为什么想要活着?一定有一个理由,一定有一个答案!
他的火焰更加炽盛了,达斯提尔如同席卷天地的炎风暴,炙烤着这个杀不死的敌人——他燃烧着自己的生命,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摧毁,破坏和点燃。
他要将一切都化作灰烬。
只是那个人始终屹立不倒。
萨瓦加·涅玛萨斯。腾沙地的天才,涅玛萨斯血系年青一代的最强者。
他的意志之坚韧,再生的能力之强,就足以抗衡达斯提尔的烈焰。
“难道不痛苦吗?”
男人那时问道:“你就这样被我焚烧,是什么东西,让你坚持活下去?”
“飞焰地需要我。”
而外壳已经化作焦炭,漆黑的男人从烈焰风暴中走出,疲惫的目光无比坚定:“达斯提尔,你难道听不见飞焰地在哭吗?”
哭?
哭吗?
在这刹那,男人心中升腾的,想要焚灭一切的烈焰停滞了。
他回转过身,男人回转过身,少年回转过身,孩子回转过身,回首看向自己的过去。
是啊。无论是谁,都在哭泣。
那些猿猴,那些农民,那片被焚烧的土地,那些被自己化作灰烬的草木和魔兽,那些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变自己生命轨迹的人,自己的父亲,母亲,乃至于这个世界所有的生命。
所有的一切,都因未来的黯淡,所以化作了不存希望的灰烬。
所以才如此无趣。
泪水,泪水在世界中流淌。虽然无言,虽然没有实体,但是这沉默流淌的泪之河淹没了整个世界,人们互相杀戮,毁灭和破坏,正是因为恐惧这泪水降临在自己身上,却又缔造了更多的泪水。
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循环,就是一个扼住人脖颈的环,一个无法解开的轮回,凡尘众生在其中流转不息,但最终,最终……
最终都将化作灰烬。
原来如此。达斯提尔突然明白了,他早就知道自己生命的意义,他终究也是要化作灰烬的,而他什么也改变不了,这就是他生命的意义。
所以他才想要燃烧,想要焚灭一切,那莫名的焦躁,那种无言的渴求,那种想要做什么却无法办到,只能去毁灭的欲望才会出现。
所以他才感到无趣。
“飞焰地不需要你。”
感到无趣的他收手了,有着赤色眸子的男人转过头:“你也改变不了飞焰地。”
“或许。”而漆黑的影子道:“但我连你的烈焰都能忍耐,或许便能忍过这无光的夜。”
战胜了萨瓦加——或许。总之,活着归来的达斯提尔成为了炎渊地的储君,并让他开始处理国事。
成为储君,这未曾想过的地位并没有让达斯提尔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他本以为这类似猴王与蜂群领袖,可以派遣人源源不断地去送死,指使他人作任何事的工作会让自己感到兴奋,会让自己心中那无言的渴求得到些许满足……但却与之相反,他的心灵更加焦渴,犹如炽炎灼烧,不得缓解。
终究是要熄灭的。王与子民又有何分别呢?
而紧随而来的,便是与帝国的全面战争。
战争。一次集体的焚烧,一次从众的毁灭。达斯提尔对此不感半点兴趣,这种事于他而言就是最无趣的一种事。
但是,他却发现,对于飞焰地的其他人来说,似乎并非如此。
老农听见战争的号角,那佝偻的身姿挺直了。他的双眼中有了光芒,开始将自己的儿子孙子送进军队。
整个飞焰地,所有贫苦人家狂热地响应战争,这浩大的声势,澎湃的热情,让达斯提尔的火焰都显得逊色。
为什么?
“因为生命就如火焰,需要燃烧才能绽放光华。”
这一代炎渊地之王,他的高祖父如此回答:“我等就如上好的薪柴,天生就有燃烧的那一天,可这些凡人子民,如若没有战争,如若没有改天换地的大事,他们何时才有燃烧的机会,何时才能绽放属于自己的炎?”
“可是,战争哪有他们发光的机会……”
达斯提尔喃喃道:“他们都会被战争的火焚烧……”
“难道没有战争,他们就能发光吗。”炎渊王道:“你已杀过这么多人,为何还会如此感慨?达斯提尔……不要有多余的同情,归根结底,我们这些看似高高在上的王,和这些看似低贱的民,在太阳之下,都是一样的薪柴。”